《等到睁眼之后》 第5章 在线阅读
薄懋一懒得约束，一只手搭在桌面上，另一只手翻了翻那本陌生的教案。她微微抬起头，视线在下面的学生和仅仅只是摆设的黑板字上游移了片刻。她长得好看，却又不是那种这个时代集体膜拜的那种；她很有气质，但既不是明艳大方的感觉，也不在温柔似水的范畴里。那双发蓝的瞳孔好似浸泡在大海里一般，带着海风的清冽和沙土最尖锐的一面，眼睛下面正埋藏着更深的忧伤，像一棵树上总有些枯黄的枝叶，那些茂密的树影郁郁葱葱，却没有人知道根植在何方。
她总带着不知从何而起的怜悯，眉毛细平，嘴唇薄，仿佛对一切都淡淡的，不关心。但凡是认识她的学生，都知道这不过是她的「待机状态」。正因为那时时刻刻的怜悯，她愿意不计成本地关心他人的命运，并且对旧日学到了痴迷的地步，更何况大家都知道她是谁。
今日，她衬衫下穿着一条毫无设计可言的黑色直筒裙，外面是羊绒大衣，将一条大围巾如宽松的斗篷一样系在肩膀上，露出腰带上银色的金属，连带着发间简单的耳环，也算是唯二的装饰了，却也没逃过黑灰的色调。别人这样穿像是旧世纪童话书里的牧羊人，可她自己的气质将这种莫名其妙的穿搭救活了，一种超脱时代的飘忽，脱离地心引力飞向旧时代——或许是旧时代之前的旧时代了。
「所有的一切，构成的是我们完整的人格，人的一切心理活动都可以从他们之间的联系中得到合理的解释。但人不愿意和别的动物一样，人始终具有认知和改造的本能，既改造自然界，也改造自我。」
她停顿了片刻，从大黑板的一侧踱步到其与屏幕显示器的中心位置。一道刁钻的阳光投射进来，将她整个人斜劈成两半。她的头颅、心脏，一切在思考的东西都拢进了光明中，而维持人本身运作的器官却被扔进了黑暗。
「超我和本我又几乎是永久对立的。」薄懋一的声音弱了些，但每一个字依旧十分清晰，「人的自我拥有一种防御机制，它在试图抵御超我的入侵。换言之，我们只是用超我来压抑本我中被遗弃的阴暗面。但事实上……人类之所以能被称为人类，正是我刚刚所提到的——我们正在寻求不断的改造，时代的洪流或许无法左右，但至少我们可以左右自我的人生。」
「我们……」
几乎是一瞬间，那些梦游着的同学全都抬起了头，惊恐地朝前看着。薄懋一一瞬间觉得后背发麻，偏过头去，却发现原本关闭着的屏幕已然发亮，而一个硕大的旗帜正飘扬在那里：猩红与白色将旗帜斜对角切开，正中央则是经过修改的原科研局图徽：黑色的圆形外框用细线勾勒出阴影感；再内一圈是它们所宣扬的宗旨，「科技与生命」；最内正中用粗体写着裂谷的首字母，字形极其外放张扬，如鹰一般张开了双翼。
所有人的躁动都慢慢熄灭了，这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但最该做出应急反应的薄懋一却呆住了，沾满粉笔灰的手在无意识地抠着讲台的桌面。她那样半侧身站在这面反动的旗帜旁，旗帜上的红色倒影在这张既不怎么震惊，更全无愤慨避讳的脸上，更像是一种心痛。直到一个坐在第一排的女学生从下面冲上来，决绝地扯掉了电源线，一个并不能归零的归零按钮。
那短短存在的旗帜消失了，薄懋一缓慢地回过头，用手拉扯着讲台上那本卷边的册子，随后又一次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屏幕。教室里一片的寂静，她慢慢转回自己的头颅，似乎很想继续到刚才的论述里，但就像失语了一般说不出一句话。她抬起头，却没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只有脸上那怅然若失的神情被无限的放大了。
「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