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睁眼之后》 第1章 在线阅读
在这个新时代里，一切都变成了眼睛。你还能看见多少高耸的山陵，再望不见碧波荡漾的湖泊。过往的一切被撕扯成了零星的碎片，那些足以被视之为生命的东西，就被那些人活生生践踏在地上。同志们啊，我们的生存空间被不断压榨，我们从此该去向何方？如此广袤的土地，如何生出狭窄的爱？
闪动的光标停留在电脑上，屏幕的光线将薄懋一憔悴的脸点亮。最下方的数字呈现出骇人的「2：27」，她仰起头闭上眼睛，似乎正揣摩着自己的困意，但最后还是认命般睁开，但手已不在键盘上。
据说辐射区那边的年节感要比这里多得多，那里没有燃放烟花爆竹的限制，人们终于能从一整年的劳碌中短暂释放出来。然而那天倪铮却说，这一切不过是她这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的臆想：法律规定了要放假，但工厂的机器却不能停止运转。有太多人为了翻倍再翻倍的奖金主动选择留下，说是团圆，实则家家户户都缺人。这一点钱都被看得如此之重，谁又舍得拿出来买炮仗？听一个响，好几天都白干了。
如今薄懋一也能明白了，没有了一长串的虚理，没有了工作需求的过年反倒比其他平常的日子更加无趣、惨淡。她躲避了那些无意义的繁琐条令与社交，取而代之的是一如往常的无限孤寂。杭了懿前两年还专门过来陪她庆祝，但今年为了观穹酒店的开幕忙得自顾不暇，只送来了她爷爷亲手题写的一副对联和福字。
她起身倒了杯水，站在阳台的推拉门前随意张望着，见遥远的城北处闪烁着澄红的亮光，似要将那半边的天空一起渲染了。今天是年初五，要迎财神，早在刚过十二点时便已被鞭炮轰炸过一番，因而再有任何颜色都不值得稀奇。但是，那红色鲜艳到有些匪夷所思，像是一团团叫嚣的魂灵。
「砰砰砰——」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把她吓了一跳，立刻把水杯放在桌上。但还没等走到门口的小柜子前，外头紧接着又传来叫喊声，「懋一——懋一姐姐——」
熟悉的声音让薄懋一放弃了先前的想法，来不及趿上拖鞋就匆匆跑去开门。有些生锈的门在拉开的那一刻，冷风如长了眼睛般尽数吹进她的衣领，但也顾不上打寒颤，只看见倪铮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他只穿着一件衬衫，连带着他瘦高的身体，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然而，那张平时总挂着少年心事的脸，此刻却无比焦灼，恨不得立刻飞起来一般。
「怎……」
「我同学刚发消息给我，他说……他说国二医起火了！他说整个住院部都烧了，可外婆她……」
「你给她打电话了吗？」薄懋一一边说着，一边往屋内走。方才那片红色的确正是国二医的方向，而这事有的确太骇人听闻，以至于方才好不容易才有的那一点困意也消失了。
「她没接！」那火焰仿佛正燃烧在倪铮的瞳孔里，让他几乎带着哭腔，极力试图打动对方。他看见薄懋一背过身去，慌忙接着说，「真的，姐姐你相信我，我那个同学就住在……」
「别说了，我带你过去。」薄懋一已从拐角处绕了出来，外头套了一件长款羽绒服。她伸手去拿车钥匙，望了一眼衣衫单薄的倪铮，抓起架子上一件衣服朝他丢了过去，随后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两个人坐进她那台仅有代步功能的黑色小车里，车灯亮起，这幢家属楼院子里一切的杂乱都变得尤为显眼。这还是国立第一大学分给最早一批教授们的房子，但到了如今却也多了些闲杂人等。
薄懋一加重油门，车子一路飞驰过内部路，转向了主干道。这几天是没有宵禁的，但因为这样一个时间点，他们的汽车是广阔大海里唯一的一条鱼。可眼瞧着离国二医疗所就在不到两公里的转角处，道路竟变得异常拥堵，似乎整个城市的车子全都涌向了那里。
无数前车闪耀的尾灯，一阵红黄的光晕让他们置身其中。车子的速度不得不一再放慢，直到彻底动弹不得。薄懋一察觉到自己的心跳要比时间的流逝快得多，却也只能紧紧扣住方向盘，不给想要便道超车的留出一点空隙。而副驾驶上的倪铮虽然没有说话，却已几乎无法正常坐在座椅上，焦灼难安地不断向前躬起身子，似乎打算用如炬的目光劈出一条新的马路来。
后面的车又按响了喇叭，一下将薄懋一的心情激化。她望着天边不知是想象出还是确实存在的火光，将心一横，猛踩油门将车子开上坡道，碾着开上人行横道。撞击虽然并不猛烈，但还是连带着车里的人剧烈摇晃了一下。薄懋一死死攥住方向盘，在一片喇叭声中又一次倒车，直至将车子彻底横在了绿化带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