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长的荒诞》 第3章 棋杀 在线阅读
何元盛因下棋杀人，准确的说又不是因下棋杀人。下棋，仅是杀人的诱因。何元盛上小学时，棋就下得好。上初中时，全学校的老师没有一个能赢他，进入高中后，逃学跑到城里找人下棋。棋是下出名了，大学却没有考上。考不上大学的人多了，但棋下这么好的没几个。为了下棋，何元盛把“三十六计”研究得贼透，以至于后来他媳妇说：“俺家元盛离了我中，离了象棋，活不成。”
何元盛的棋在县里难逢敌手，更别说村里了。高手皆寂寞，下棋的高手也一样。何元盛就看棋谱，研究残棋。村委会门口的棋摊天天有人下，尤其是过年那几天。在外地打工的人回来，有显摆名牌西服的，有喷空见过省长的，有联络感情的，还有准备借钱的。大家都知道这儿热闹，不由自主地聚在了一起。小小的棋盘，有时能围七八个。何元盛只是看，从来不说。“上马，上马！”人在一旁支招！“座炮！座炮！”另一个急了，拿着棋盘子上棋子要走。“看棋不语真君子。”有人在一旁叫唤！“看棋如保国，挨骂面不改色！”起哄完毕，大家都看何元盛。何元盛冷笑一下，背着手，不言语。
有一个作家高富拜，是何元盛这个村的女婿，在省城清高得谁都不屌的样子，听老岳父说何元盛的棋下得好，没有回来之前就让人给何元盛捎信，趁五一期间小姨子结婚，回去和何元盛手谈二盘。何元盛戗不准作家的水平，又把多年不看的棋谱找出来，翻了翻。
下棋的地点在村委会门口的棋摊上。尽管很多人都想看何元盛下棋，可没有谁为了看棋不出去打工的。这时候，农村本来剩的人就不多，又是大热天，除了作家的老岳父和一个退休教师何林活，没有第三个人观战。作家果真善于谋略，把棋走得密不透风。何元盛三十步走下来，知道和这样的人对弈，别说一兵一卒的优势不好抢，连占个先机都不容易。两个人从上午十点半到日过晌午，一盘棋还没有下完。何林活熬不住，先回去吃饭了，高富拜的老岳父想让女婿回家吃饭，知道棋没有下完，便转弯抹角地说：“要不，我把饭给你们端来！”“不用，不用。下完这盘，我就回去了。”高富拜的老岳父不好意思丢下女婿，又不想失掉长辈的身份，磨磨叽叽一会儿，走了。何元盛觉得作家的棋风太紧，一时难以找出一招扭势的空档。高富拜觉得何元盛的棋走的太绵，表面上虽然看不出有什么凌厉的攻势，但实际是绵里藏针暗藏杀机。
何元盛不想丢掉自己棋坛一方诸侯的名头，作家不想丢掉从省城下来的身份。两个人把名头放在棋盘上后，才算是真正的对弈。
对弈，对弈，棋下到一定的程度拼的不再是棋艺，而是心境。
乔结巴过来时，何元盛和高富拜下的正酣。面对作家的严防死守，多年下棋没有经历这种压力的何元盛想起了梅谱上的名句：“论形势两相当，分彼此各参商。顷刻间，化出百计千方。”诱敌深入地使出了《梅花谱》上的一招“屏风马破当头炮”。“高，高。在农村懂棋谱的人不多，懂得《梅花谱》的人更少。”作家一句点破，何元盛的泄气转眼变成不忿。乔结巴是穿着凉鞋跑过来的，脚上的灰土一层。“你……，你……”还没有站这儿一分钟，乔结巴开始说了。何元盛正烦着呢，翻眼皮看了看乔结巴，满眼不屑。正在挠头的作家也抬头看了看乔结巴，连个烟都没让。乔结巴苦笑了一下，站在那儿不吭声了。棋路一旦被识破了，必须换招。棋下到这个时候成了残局。残局谱首推《竹香斋》，其后是《韬略玄机》、《心武残编》。何元盛看着棋盘上的变化，一直在大脑中搜索设局。作家一手捏着烟，一手执着子，见招拆招。
“你……你……走……走……”乔结巴又开腔了。乔结巴棋下得不算差，但不好下棋，好看棋，好凑热闹。围观的人越多，乔结巴越想支招。“你，你，你……”下棋的走两三步了，他的一个“你”字还没有说完呢！这时，棋已经发生变化了。“你，你，你不听我的，走，走，走瞎了吧！”乔结巴属于前面憋不出来后面把不住的那类型结巴。“听你的，我就走二里地了。”人们哄一下子笑了。何元盛最烦乔结巴给别人支招，明明说不出来，偏偏好显摆。乔结巴这次张嘴，何元盛连眼皮都没有抬，抬手指了指棋盘楚河汉界上的“观棋不语真君子”。乔结巴果真不说了，但人没走，继续站在那儿看。
《蕉竹斋象棋谱》有一局“雷震三山口”，红黑双方都是七只棋子。上世纪60年代，上海摆棋摊的常设这局棋，故名“马路七星”。这个局在棋谱上是和局。何元盛此时最不想的是和局。因为，和局多不是双方棋艺相当，而是一方先妥协了。“世事如棋局局新。”高手过招，追求的是棋局的变化。何元盛看着对手的路子，苦思冥想要在老棋局中变化出新路子。“结巴，让你喊何元盛哩！你慌里慌张的跑来了这么久，怎么不吭声！”雷子娘掂着小脚过来了。“看，看，看棋不语，真，真，真君子。”乔结巴有些不满的说。“天爷呀！啥时候了还看棋不语哩！”雷子娘一拍大腿，狠狠地剜了乔结巴一眼。“元盛，你家灶屋着火了。你还在这儿下棋呢！”“啥时候？”何元盛一听房子着火了，捏着棋子站了起来。“啥时候？有一会儿了，刚才让结巴过来喊你，谁知道他来了，像个傻子一样站那儿不吭声。”雷子娘说完，往回走。
“你怎么不说？”何元盛走出几步了，扭脸怪乔结巴。“我，我，我……”乔结巴这个“我”字还没有说出来，何元盛已经走远了。因为下棋误了人家的救火，作家高富拜不好意思地和乔结巴一起来到何元盛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