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中 第二锅包子上来了，眼看集上也没多少人了，于守至拽着新亲家，又让立国拿出他买的那块猪头肉让翠芝切一下拌拌。
一看到猪头肉，安国赶紧要接过来让姐姐给切开，没想到这次被立国一把把他推开了，他自己拿着肉找一旁收拾摊子的翠芝去了。
拿肉切肉翠芝都看到也听到了，看立国拿着肉站在一边不吭声她也故意不搭话。立国局促的看着脚尖，翠芝假装收拾活，两个人来了个井水不犯河水。最后还是立国憋足了劲说：“嗯…，这个，你帮我们给切一下。”
翠芝看立国局促的那个样也不好意思了，笑了一下，没做声就接过了肉，又从自家菜堆里拽出两棵大葱，扒皮洗净切成丝拌在肉里，大小分了两份装盘。
安国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站在立国后面，看到姐姐装了两盘他就知道那个小盘子是他们的，他扒拉开哥哥，冲翠芝说：“姐姐真好。”抢过小盘子就跑了。
立国被后面钻出来的安国吓了一跳，心想，多亏刚才没和翠芝说什么，不然以后可就坏在这小家伙手里了。他端起大盘子走到大人那个桌放下后回到了他们那个小组织，他现在却没心思吃东西了，欢喜的动不动就抬起头看未来的媳妇一眼。
李满囤一看还有肉，就打趣于守至说：“老大，今天发财了，真舍得吃，有肉你不早拿出来？这都喝的差不多了你想起肉来了这是？”
“囤子，今天我就再告诉你件喜事，大喜事。俺家立国也有媳妇了，恁今年将媳妇俺也将。”于守至喜不自禁的说。
“真的？夜来在街上碰到嫂子嫂子还和我说叫我帮立国留意着点呢，这才一宿工夫就有媳妇了？这剪辫子还剪出一个媳妇来？”李满囤以为于守至是在开玩笑。
于守至指着老贾说：“真的，这是俺亲家，不信你问问，俺刚结的亲家。你要说剪辫子剪出来的媳妇这话也对，不剪辫子咱也就不会在这里吃包子，不吃包子这好事也就错过去了。”
老贾也换成开玩笑的口气对李满囤说：“是真的老李，老于不嫌后俺这闺女拙，非要和俺结亲家。你说，都是三里五村的，老于开了口俺不能让老于的脸掉在地上摔碎了不是，所以俺就答应了。”
满囤惊讶的欢喜着说：“我的天爷爷，老于，你今日真是掉进福窝窝里了，什么好事都让你赶上了。来，咱们为老于家双喜临门干一个。”
于守至的两个叔伯兄弟也随着满囤的话给哥哥和老贾道喜。
他们这正喝着，那个叫黄自立的团丁找过来了。“哥几个，喝着呢。”
于守志赶紧起来要拉黄自立坐下，黄自立说：“老于，恁慢慢喝，我有差事在身上，等咱哪天有工夫了凑上堆好好的喝一壶，今日不行。是这么回事啊，在老哥的带头下，咱十个点的名额都完成了任务，镇长大人很高兴，现在就在所里写表彰申请，下午就递到县里去，争取让县里来咱们这开个表彰会。镇长说了，如果县里不批那就咱镇上自己搞，时间定在后天，到时候咱今日这些剪了辫子的都要来参加表彰会，我就是下来挨个点通知这个事的。”
说完了，黄自立接过老于手里推不掉的酒杯，一口就吞了下去，急忙说：“哥几个慢慢喝，我先走了，搞不好下午去县里还得我去呢。”
老于他们也喝得差不多了，现在集上基本没人了。剩下的也就几个收摊子的老年人，老于让立国卸下一半豆腐来给他丈人留下，老贾说吃不完那么多。
于守理说：“吃不完慢慢吃，明天俺领着媒人来，你做给俺吃。”
安国也知道了那个姐姐成了大哥的媳妇了，他跑过去悄悄的问翠芝：“姐姐，那以后我是叫你姐姐呢还是叫你嫂子？”
翠芝被这个小叔子逗笑了，她反问安国：“你说呢？你是愿意叫姐姐呢还是愿意叫嫂子？你随便，你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怎么叫我都答应。”
安国想了一下说：“其实我更愿意叫你姐姐，但你是我哥哥的媳妇了，以后我就只能叫你嫂子了。”
不愧是多年的老兄弟，于守理冲李满囤使了个眼色，李满囤立刻明白了什么意思。他拿出一个大洋放在饭桌上说：“老于，亲家，我说句话咱都别争，今天恁高兴俺也高兴，这顿饭就当时俺替两个孩子摆的祝福酒，虽然简单了些，那是因为咱知道的晚了。够不够的亲家也别嫌后，老大也别推辞。”
老贾说：“咱已经是亲戚了，亲戚吃饭还要钱，这不是叫人家笑话吗？老哥你把钱收起来，这个钱我不能要，真的不能要。”
满囤说：“亲家，我和守理是什么关系？俺俩就像不是一个娘生的亲弟兄。俺说了，这是给两个孩子祝福的酒。明天以后俺要来吃包子你和俺要钱俺也不给，今日这个钱你必须接着，除非你不把俺当亲家看。”
老贾还要说什么被守理拦下了，“亲家，我和满囤的关系没得说，今天我高兴他和我一样高兴，他这么说你就接着，别让他觉得咱不拿他当自己兄弟看。”
于守至也知道守理和满囤这一唱一和的意思，他要给钱老贾肯定不会要，这顿饭是在结亲之前就开始吃的，不给钱吧也不合适。满囤出面最好，自己回去还满囤的就行，所以他也跟着劝老贾收下。
老贾无奈的收下了这一块大洋，大家又约定了明天的时间才告辞回家。
第二天县里同意了在刘家庄召开表彰会，时间是定在下一个大集的日子，黄自立和赵立德第二天又骑着马按照名单挨个去通知那些拿了大洋剪了辫子的人。
于守理按照当地的风俗带着媒人准时出现在了贾家，敲定了下聘的日子和彩礼的多少，甚至还定下了年底结婚的日子。
到了下一个赶集的日子，表彰会如期召开。县里派了一个姓孙的副县长来训话，副县长也是短发，不过他的发型比于守至他们的好看多了。县长讲完了，刘长卿代表镇里也上去讲话，他也不带帽子了，看起来他的发型跟县长的差不多，估计是照着县长的发型紧急加工过的。
今天开会让乡下人又长了见识，县长带来了一个手摇发电机和一个扩音器，这家伙的声音很大，有乡民说，顺风最少能听十里。主席台上挂着孙大总统的两张大挂像，一张是穿总统服的，一张是穿西装的。
刘长卿在会上说：“乡邻们，刚才孙县长已经给我们介绍了我们的大总统孙中山先生，在这里我就不多说了。我要说的是我非常感谢诸位乡邻对兄弟工作上的支持，咱们镇是全县唯一一个在短时间内完成规定数目的乡镇。从今天起我们就真的是民国的人了，这些剪了辫子的代表就是我们民国的开国功臣，虽然我没有给大家封官许愿的权利，但我愿意把大家看成是我的同志。这个同志啊，是个新名词，以后大家可以互相称呼为同志，这也是我们的孙大总统提出来的，同志嘛，也就是志同道合的的意思。既然我们是同志了，那么我就希望乡邻们能积极的行动起来，剪掉束缚了咱们二百多年的辫子，真正的进入咱们的民主共和。长卿在此恳请各位乡邻回去之后替政府告诉那些今天有事不能到场的同志，让大家都能自愿的丢掉这个让男人们耻辱的尾巴。散会后我也会选几个手艺好的理发匠去县里参加培训，让他们做咱们专业的理发师。还有，根据县里指示，以后啊，咱们每个村都要选举出一个村长，五个村合编为一个片，大家推举一个人出来当这个片长，由政府统一颁发委任状正式任命。原则上片长从五个现任村长里面选举，但对一些能力出众的人，镇里也不妨打破常规直接任命。比方说，北辛村的于守至，有能力，有魄力，对民国忠诚，像这样的同志我们不用还用谁去？”
刘长卿这段话就等于当场钦定了于守至就是他们那个片的片长了，于守至听的却是晕晕乎乎的，他都不敢信自己还有当官的命。于守理他们听明白了，没等散会就在底下闹哄着给于守至道喜，让于守志中午继续去亲家那里摆酒吃包子。
镇长讲完了走下台，于守志作为典型、榜样和片长人选被刘长卿拉着上去讲话。于守至哪见过这个场面，扭捏着死活不肯上去。
立国激了他爹一句；“爹，你也就敢在家冲俺娘们大呼小叫的是吧？你上去就把台子下面这些人当成是俺和安国就行了，你该吆喝的吆喝，该怄吼的怄吼。”
满囤也说：“大国说的不错，你今日要是不敢上去以后就别在家里对老婆孩子抖擞，以后在俺前面也别装老大哥了。”
于守至说：“你有本事你上去说去，光在这莲花我有什么用？”
满囤说：“我倒是想上去说，人家镇长不用我，当片长的是你不是我好不好？”
“你不用赌杠我，上去就上去，我还就不信了，我就算说错了话下面还能吃了我？”于守至终于被他们拱的豁出去了。
他甩开了满囤假意要扶他上去的手，自己走了上去。边走边给自己壮胆，心里如念经般喃喃道：你们不如我呢，你们不如我呢。
真到了那个喇叭那里他又胆怯了。刘长卿也是怕他走到半路再退回来就一直跟在他后面，见他有打退堂鼓的意思，急忙在喇叭前说了一句：“现在大家鼓掌欢迎于守至同志给我们讲几句。”
要说的内容刚才刘长卿过去拉他的时候就口述了几句台词给于守至，让他照着说就行了，事先没敢告诉他就是怕他知道要上来讲话他会吓得干脆拒绝来开会。
刘长卿把要说的小声又重复了一遍，让于守至照着说。于守至一看是脱不掉了也真豁出去了，反正说不好是被人笑话，你一句都不敢说更让人家笑话。那就说，怕什么，儿子说得对，就当下面是老婆孩子，除了不能骂人什么也可以说。
“乡邻们，我是北辛村的于守至。说实话，俺真没寻思到今日俺能当着这么多乡邻的面说话。大道理俺也不会说，该说的县长和镇长也都说了，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就是理发剪个辫子吗？政府叫咱剪咱就剪，刚开始我也害怕我也不习惯，现在好了，你看现在啊，没辫子了也省事了，头上也轻松了，虱子也少了，以前哪个人的头上不顶着个虱子窝？”说到这里下面不少的人笑了。这时的于守至已经平静下来，没有了紧张感，感觉就像两个人对面说话一样从容了。下面的人被他的虱子窝逗笑了，他也跟着笑。他知道这不是嘲笑的笑是得到了共鸣的笑。
他接着说：“真的，不信咱就当场挑一个留辫子的上来，咱数数谁头上的虱子多。咱先不说别的大道理，就冲这个咱就该剪掉这个辫子。”
下面的人竟然给他鼓起掌来了，当然是满囤他们带的头。
于守至说着说着就把讲几句当成了随意聊天，开始天南地北的无厘头起来，看着下面的人被自己逗的前仰后合的于守至得意的就差找个椅子泡壶茶坐下说了。
刘长卿回头瞄了一眼五官皱到一起的孙副县长，随意找了个由头让于守至打住。堂堂的一县之长哪有功夫听你一个老庄户杆子在这摆龙门阵？于守至也意识到了，赶紧借着镇长大老爷给的台阶结束了自己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表的讲话。
中午刘长卿在家宴请县长和他的随员，祖兴代表他在集上请所有剪了辫子的人喝酒吃包子外加几个小菜，一百来人分十几个桌，没有桌的就站着吃。
于守至得到了一个外号叫‘十八品’，这个外号来源于他的片长。经过镇里推荐和县里任命于守至正式上任片长，下辖包括他自己村的五个村，分别是坊庄子，兰家庄，南辛村，北辛村，吴家村。因为兰家庄村最大，镇里就在兰家庄租了村里大户兰孝升的一栋空屋做办公地点，兰孝升的弟弟兰孝华是村长。
卖习惯了豆腐的于守至以后都不能卖豆腐了，他现在可是拿着政府薪水的工作人员，一个月五块大洋。虽然他一个人的薪水比全家种地和卖豆腐加起来的收入都多，他还是舍不下做豆腐这个行业。好在立国已经长大了可以独立经营了，夜里他帮立国把豆腐做好，白天他就得去兰家庄的办公地点待着，有事没事都得去，这叫办公，这是刘大镇长特意嘱咐过他的。
老于走街串巷卖了几十年的豆腐，十里八村的大部分人都认识他，兰家庄他更熟，因为他老婆的娘家就是这个村的。一个下雪天一群人没事凑在一起说闲话时兰孝华打趣于守至：“老于，你现在当官了，当的还是我的上级，按老规矩以后是不是我和孙福信见了你都要给你磕头请安?”孙福信是于守至的老泰山。
于守至嘴皮也不饶他：“你兰孝华还真是个烂笑话，我这算个什么鸡毛官，往上数十八品都查不到我这里。现在是民国不兴跪着请安这一说了，俺丈人那我给免了，你愿意跪的话我倒是没意见。”
就这样一句玩笑话，楞被兰孝华给他叫出了名。片里平日也没有什么公务可干，无非是县里镇里有什么要求他给五个村传达一下，遇到征粮纳税的时候他也会召集五个村长开会盯着催收啥的。
转眼到了年底，和老贾商定给俩孩子完婚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了，有许多事需要他出头去做的他就赶紧张罗。请人查过腊月十八是黄道吉日，立国和翠芝的婚期就被定在这一天。
大喜当天，可谓是宾朋满座，北辛村还没有谁家有过如此规模的婚礼呢，镇长刘长卿亲自来喝喜酒更是给于守至长了面子，镇里的六个片长和三十个村长一个不缺，连黄自立和赵立德也随了份子跟着镇长过来道贺。
老贾很庆幸闺女嫁到了这么个好人家，那些原本瞧不起他这个上门女婿的刘家人也因为于守至是镇长面前的红人对老贾也客气亲近了好多。
老贾的二女儿翠花才十四，姐姐出嫁了她就顶了姐姐的那个位置，跟爹娘一起赶集卖包子，大儿子玉良十岁小儿子玉顺六岁，老贾把他俩送进刘家的私塾里识字解文，其实不图希他们能有个什么功名富贵，认个字哪怕以后记个账什么的也好。
刚过了年，还没出正月呢，镇长召集片长们开会，说现在的大总统是袁世凯袁大总统了，据说是孙大总统主动让给他做的。
有个片长犹疑的问：“这换了总统会不会还要留辫子？现在的人除了七八十岁的老头子都剪掉了，这要是……”
“这要是什么这要是？你就不想想，现在全国都剃了也包括他自己，他敢杀净全国人？你说话怎么就不过脑子呢？”刘长卿粗鲁的打断了这位杞人忧天般的片长。
其实对国家形势刘长卿自己也迷乱了，他搞不懂为什么昨天还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一家人怎么说翻脸突然就翻脸了。官面上说是孙大总统自己主动让位的，这意思不就是以前的那个什么尧舜禹吗？对禅让这个老词，刘长卿从懂事起就不信。
不管是孙大总统还是袁大总统，对刘家庄来说没有什么变化，直到袁世凯又当了皇帝。片长们又开始坐卧不安了，这可是和镇长以前告诉他们的不同啊，当时不是说以后就没有皇帝了吗？这怎么又出来个皇帝？既然有皇帝了，那么辫子呢？是不是也会回来？有些都已经放开的了小脚怎么办？现在后悔也包不回去了啊。
有些人已经在偷着蓄发，有些人重新开始给家里的闺女包脚。
老贾自从和于守至结了亲家，大事上都要征询一下这个十八品亲家的主意。说起有人开始蓄发一事，于守至和老贾说：“政府又没有宣布政令，你们都稍安勿躁好不好？袁大总统也是汉人，就算他当皇帝也不见得就要把辫子再留着。他的画像我也见过，和咱一样也是短毛的。安心过咱们的日子吧，老祖宗说的好；到了哪山砍哪柴，到了河边再脱鞋，咱现在担心那些也没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