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与样板》 第3章 在线阅读
而现在，她不想还了。
家庭战争的次日，一切恢复了暴风雨后的死寂。那种寂静是黏稠的，包裹着未尽的愤怒和更深的失望。陈曦的左脸已看不出异样，但某种印记却刻进了更深处。周日傍晚，母亲王秀芬的大姐，陈曦的大姨王秀英带着一身外面的热闹气息，不请自来。
大姨是家里的常客，尤其在她帮女儿带了一天孩子，积攒了满腹牢骚之后。她嗓门洪亮，与王秀芬的低声细语形成鲜明对比，一进门就打破了家里的沉闷。
「哎哟，可累死我了！」大姨把印着名牌 Logo 的帆布包（那是她女儿淘汰下来的）往沙发上一扔，自顾自地倒了杯水，「带一天孩子比上班还累！那两个小祖宗，真是要了我的老命！」
陈曦从自己房间出来，礼貌地叫了一声：「大姨。」
「曦曦在家啊。」大姨上下打量她一眼，目光锐利，「脸色怎么不太好？是不是又熬夜了？女孩子家，要注意保养。」
王秀芬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堆起惯有的、略带讨好意味的笑：「姐，快来尝尝我刚做的艾米果。」她端出一碟点心，小心地放在茶几上，像是在进行一项重要的外交活动。
大姨捏起一个，话题立刻转向了她的中心——「我那个女婿」。
「还是小玲命好啊。」她咬了一口艾米果，语气是抱怨，眼底却藏不住那点与有荣焉的炫耀，「今天又给家里拿了两箱进口水果，说是他爸朋友送的。哎，人家那公公，做生意的人，门路就是广。」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神态，「就是……听说外面还是不太干净，有些个花花草草的。不过嘛，他妈妈看得开，在家做做全职太太，打打麻将，只要钱拿回来，别的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陈曦安静地坐在单人沙发上，像一个沉默的听众。大姨的女儿，她的表姐小玲，是大姨口中「婚姻成功」的样板。大专毕业，在公公的帮衬下找了个物业的闲差，月入四千，全是自己的零花钱。不用操心房贷车贷，不用计算柴米油盐。而这一切优渥的代价，就是默许丈夫家族里那些心照不宣的规则，以及将养育两个孩子的重任，完全抛给了自己的母亲。
「小玲那工作也清闲，一个月四千块，自己买买衣服化妆品正好。」大姨继续说着，像是在宽慰王秀芬，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她公公能帮衬着找到就不错了。现在这社会，女孩子想找个条件好的多难？像我们家小玲这样，算是掉进福窝里了。」
王秀芬附和着点头，眼神复杂地瞟了陈曦一眼，那意思是：你看，你大姨都这么说。
「就是带孩子太累人了！」大姨话锋一转，又开始倒苦水，「秀芬，还是你好，就曦曦一个，省心。我那外孙皮的呀，他爸妈又不管，全扔给我这个老婆子……」
陈曦看着大姨那张因为常年操心而比母亲更显苍老的脸，听着她话语里前后矛盾的满足与怨怼，胃里一阵翻涌。这就是母亲和大姨她们那一代女性所理解和认可的「幸福模板」——用忍耐、付出和某种程度上的自我欺骗，去换取经济上的安稳和表面的体面。
大姨坐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带着一肚子被倾吐的苦水和新补充的「我家女婿/亲家多厉害」的谈资，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门一关上，家里的空气仿佛又凝固了几分。
王秀芬一边收拾着茶杯，一边状似无意地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千钧重量：「你大姨的话，你也听到了……小玲那孩子，以前学习还不如你呢，现在日子过得多舒坦。女人这一辈子啊，说白了就是找个依靠。感情都是处出来的，你要跟那些男孩子多接触接触，不要抵触和他们交流，多和人家聊聊天，约人家出来玩一玩，你总得先迈出第一步……」
陈曦没有像往常那样沉默或辩解。她抬起头，看着母亲，语气平静得让她自己都感到意外：「妈，所以在你和大姨眼里，最好的出路，就是像小玲姐那样，忍着丈夫家可能的不忠，让娘家妈累死累活带孩子，然后换一个月四千块的零花钱，是吗？」
王秀芬愣住了，拿着抹布的手停在半空。她似乎没料到女儿会如此直白地将那层包裹着「幸福」的糖衣撕开。
「你……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王秀芬有些慌乱，随即眼圈又红了，「大姨还不是为你好？你看看你，都快三十了，还这么挑三拣四，我跟你爸能不着急吗？我们还能害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