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传》 第七章 风起云涌 在线阅读
“他们以新帝登位必有乱事为名，说流民中会有人对陛下不利，还会引发城中暴乱······”英国公解释道。
“这算什么理由！百姓所求的不过是一个栖身之所，难道会去围攻皇城造反逼宫吗······就算如此，也是皇帝无道，自作自受。”苏晏的语气之中含了一丝悲愤。
“晏儿，这话在外头可千万不能说啊！”英国公的眉头微微蹙起。
“是，女儿知道了。”苏晏乖巧答道,“那这件事眼下怎么样了？”
“崔氏，卢氏······谢氏附议，陛下也已经应允了。”沉吟了片刻，英国公缓缓道出，语气中似有无尽的悲凉。
“他们自然急着对百姓落井下石了，听说崔氏的人正忙着抓捕失去土地的百姓做奴隶呢！”苏晏的语气里满是不屑，“他们这是草菅人命······那李丞相没有劝谏皇帝吗，他曾经是帝师，陛下会听他的话吧。”
“李丞相······也同意了。”苏晏可以隐隐感受到父亲道出这句话的艰难。
“亏我还以为他是忠贞之士，心怀百姓，却也和那些人同流合污······不过也难怪，他是李旭的亲生父亲，哪有不帮他的道理，他顺水推舟正好帮李旭加官进爵呢。”苏晏不禁摇头。
英国公沉默半晌，不语。顿了顿缓缓道：“李丞相也有他的苦衷。”
“那皇族宗亲对这件事都怎么看？”苏晏继续问道。
“安王，静王附议，岐王上书反对······却被陛下申斥了。”
苏晏听闻，轻轻叹了口气，终于，还是不死心地问道：“那誉王呢？”
“你觉得呢？”英国公笑着反问女儿。
“誉王殿下尚未行冠礼，不能上朝，自然是说不上什么话的。先帝在世时，誉王是最为受宠的皇子，早已遭到裴氏一族的忌惮，现如今有自保之力就不错了。”苏晏不由唏嘘不已：九哥哥，你曾说家国天下，如今眼见昏君奸臣鱼肉百姓却无计可施，只得袖手旁观，你心里是怎样的痛呢？
英国公见女儿忽然不说话了，继而说道：“誉王确实聪敏过人，有雄才大略。但晏儿，一个成功的人不仅要聪敏，还要懂得隐忍，积蓄实力。誉王的麻烦不止朝堂上的裴家，还有宫中。裴太后以康王，誉王尚未成年为由，还将二人留在宫中，加之淑太妃与太后之间的龃龉，比起分封出宫的皇子，誉王就有了无尽的麻烦。”英国公饮了口茶，继续道：“康王母妃出身也不算甚高，也不算得先帝宠爱，但至少也是出身官家，加之······”
“加之康王不曾得到先帝重视，生性又散漫，只喜闲云野鹤，游历四方，胸中又无甚谋略······所以，他躲过了裴太后的注目，这也保全了他，这才是最重要的。”苏晏接口道。
“孺子可教。”英国公手指轻敲几下茶盏，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可是誉王母妃出身微贱，誉王又颇得先帝宠爱且远胜当年的二皇子······不对，是陛下······还有三皇子。”苏晏的声音渐渐发虚，同时双手不住绞着手帕，“皇家的事，咱们身为臣子的管不了······只不过，要爹爹向那些小人忍气吞声，爹爹一定很难受吧。”苏晏的语气中饱含了止不住的心疼。
“其实，为父并没有忍气吞声，爹在朝堂上与他们激辩······晏儿，你，是不是以为爹做错了。”
“怎么会，爹爹盖世英雄，何必向小人卑躬屈膝······更何况，有些事不是我们忍气吞声，他们就肯放过我们的。”苏晏握紧拳，“爹爹，还有一桩事，前些日子谢家夫人来府里治丧，也将谢安带来了。这件事，他们在先帝在时就开始筹谋了，可谢家坐视奸佞为害百姓，麻木不仁，自古道不同不相为谋，况且谢家根本就是个墙头草，只要皇帝，裴家或是手握重兵的马祺能给他们更多好处，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出卖我们。爹，与谢家结盟的事，是不是要再慎重些。”
英国公不做声，只轻抚着一下女儿的发丝。
“已经不必了，今天上朝陛下令我协领兵部，却以我多年留守京畿为名让我交出手中的兵权。”
“怪不得谢家在朝堂上翻脸比翻书还快呢，原来他们早就找好退路了！爹，兵权不能交！爹的旧部多去了北疆前线，在京中本就没有什么人可以用了，再交出兵权，苏家最后的保障也就没有了！”苏晏急切道。
“可不交兵权抗旨不尊就是谋反之罪，他们便有了将苏家一网打尽的理由啊。”
“可爹不交兵权，皇帝就会还有所顾忌，一时间也拿我们无计可施，我们还会有反抗的机会。”
“现如今，李氏，裴氏，还有马祺掌握了京畿重兵······”
“是啊，爹爹不会将尚在前线保家卫国的将士调回景都的，无论什么理由。”苏晏的眼睑下垂，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像极了风雨飘摇中纤巧的蝴蝶柔弱的翅膀。
“是，交出兵权，任何人都不会再有诟病苏家的理由，也是向陛下显示苏家的诚意。虽然日后要过忍气吞声的日子，但至少能保住苏氏一族上下的平安。这个时候，一旦爹拥兵自重，裴氏就会联络景都其他门阀世家向苏氏一族宣战，届时，爹朝中的幕僚门生都会受到牵连，那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甚至于京中会发生械斗。北疆战事未了，西覃又一向对我景国虎视眈眈，此时若后院起火，将不啻于前朝瞻国，晏儿，那个时候，我们就将是天下黎民的罪人。”
苏晏不由得呆住了，耳中只不断徘徊着一句“天下黎民的罪人”······还有，他，曾经心心念念的家国天下······那只是她们两个人心中遥不可及的幻梦吗？
苏昭看着身前端坐的女儿，正值豆蔻年华，风华正茂，淡紫色的纱裙衬得发如乌木，面胜霜雪，嘴唇散发出瑰丽的色彩。
“晏儿，等你姑父回来，爹爹想和你姑父把你和陆羽的婚事定下来。”忽地，苏昭沉声道，“怎么不吱声了，可是在怪爹吗，委屈你了。”
“女儿不是嫌陆羽哥哥不好，而是与他只有兄妹之义。爹爹恕女儿斗胆，只是男女之情女儿实在不解。”苏晏轻轻叹了口气。
“有什么话是和爹不能说的，小妮子。”苏昭拍拍女儿的脸不由得笑了。
“爹爹与娘亲也算相濡以沫，当年爹爹不顾娘亲舞姬出身，执意迎娶，甚至不惜拒婚渔阳郡主，甚至惹得合族不快，娘亲过世后，为我们姐弟两人不再续弦，而门阀大族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
“所以呢，晏儿有什么不解的，她是你娘亲，为了她，为了你们姐弟，爹做什么都是甘之如饴。”
“女儿想问的是······爹做这一切，可是出于男女之情吗？”苏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憋出这句话的，脸颊还不自觉地红了红。
“晏儿，你······可是有人与你说了什么？”苏昭忽然觉得有些不自然。
“女儿只是觉得这么多年，爹娘相敬如宾却少了一丝红尘的痴嗔爱恨，爹对什么人都可以有情有义，那个人一定是我娘吗？就像为了保陆家要与之联姻，女儿责无旁贷，不会有一丝怨言，但那是因为亲情，因为大局，而非男女之情。朝中局势变化莫测，可女儿觉得亦有常理可循，而情之一字却无从了解。”
“若是你或陆羽往后各自有了心上人，这桩婚事就作罢，爹再去与你姑父说罢了。”苏昭口中满是宠溺。这个女儿，生来与众不同，如此早慧，令人不由得心疼，苏昭只希望她只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一生平安喜乐。宿命向来难测，不知命运将会把她带向何方，身为父亲便只愿她的选择能问心无愧罢了。
“女儿谢谢爹。”苏晏甜甜地笑了。
“天晚了，快睡吧。” “是。女儿这就睡了。”
送走父亲，苏晏看着一只飞蛾拼命震动双翅扑向明晃晃的烛火，如此孤注一掷，像极了眼下的苏家，孤注一掷的做最后的拼搏，不知能否求得一线生机，还是如飞蛾扑火般即便陨灭也是轰轰烈烈。苏晏伸出素手，轻轻扇风几下赶走了飞蛾，熄灭了书房中最后一只蜡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