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生》 第3章 在线阅读
你睡得不太安稳。我蹲在榻榻米上，在黑暗中一眼不眨地看着你。
昨天晚上，你接到电话，听着电话那边的人说话，不知为何开口时，竟嗓子嘶哑：“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们。”挂掉电话的那瞬间，我感觉到你陷入了一片孤绝的黑暗之中。半晌，你又重新拨通了一个号码：“东林殡仪馆吗，能否安排，我妻子，明天……火化。”
于是我知道刚刚那个电话应该是警方破案了。我竟觉得有些怅然。我明明还在这里啊，但是对于人类的那个世界来说，已经不存在了。明天火化之后，仿佛我和你的一切联系，也会一起被化灰。
人世间最荒诞的事，大概就是出席自己的葬礼了吧。
我在黑暗中，看着天光一点点倾泻进来，照亮你的眉眼。你仍然理的清爽的平头，但几根白发直刺出来，在破晓的光里，刺痛我的眼睛。
我的鼻子凉凉的，大概全身披毛的猫，只有鼻子是永远凉凉的吧。我小心翼翼凑到你的脸旁，轻轻舔你的鼻尖。然后像是初次吻你般，轻轻地，轻轻地，舔你的嘴唇。
你突然睁开眼睛，吓得我一个虎式后跳。但你伸出手掌轻柔而坚定地按住了我，你把我挪回到你的脸前，闭着眼，用前额抵着我的额头。
你闭着眼，小声叫我的名字：“雪行。”
我知道我不能应，我只想一动不动，就这样突然到老。但我的胡须痒痒的，它不在我的控制内，它轻轻地抖了抖。
你放开我，叹口气，翻个身。
十九岁那年，我们坐在自习教室的最后一排，躲在桌子后面聊天，我跟你讲述梦想中的屋子：“房子小小的，有一个小阳台，可以种几盆最普通的太阳花，养一只猫，每天回家会缠住我的裤脚，对了，门口一定要挂一本可以撕的日历，每天出门撕下昨天那一页。”我双目晶亮，幻想着在很多人看来再普通不过的家，你突然俯身吻我。
我被回忆绊住了。
后来……后来的事就变得不那么完美了。大概再怎样醇厚的感情，也经不起时间与琐事的一再冲泡。要不然，读到这样的诗句，为何会让我胸口微微发痛。人生若只如初见啊。
刚毕业的时候，我们住在一起，拿着微薄的工资，不以加班为苦，不以未来为忧，寒冷冬夜里，不舍得开空调，紧紧地挤在一张小床上。
但这个如诗如画的城市，风景不属于忙碌的人。我在城市的最西边工作，你想要更好的职业发展，我们需要更多的钱，你换了工作，去了城市的南端。一开始我们住在城西，你每天花一个半小时去上班，晚上要加班，回到家已经是深夜。我做了饭等你回来吃，两个饥肠辘辘、倦极了的人对坐无言。第二年，我们决定搬到城南去住，我变成了迁徙的鸟。这一年，我们总是为这样那样鸡毛蒜皮的事吵架，吵到最后，你摆摆手：“我不想跟你讲了。”一年之后，我瘦了十斤。
“我们分开住吧。”你看着体重计上的数字，这样说。
我不想分开。人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但又能怎么办呢，我们的脾气都越来越差了，时间又越来越少，甚至吵架后都没有时间和好。
对于我们的感情来说，我的死亡或许是种幸运吧。
天亮的时候，你起床了，我开始觉得困倦。我蹲在沙发上，看你洗漱，收拾东西，出门前，你拿起钥匙，我抖抖精神，跳到餐桌上，再奋力跃起，用嘴咬住日历的第一页，再往地上一跃，一个崭新的7字便出现了。
早安，我的小游。
我看着你出门，又轻轻合上门，我听见钥匙反锁门的声音，一切都清晰可闻。我蹲在门口，直直看着门，不想知道，未来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