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一个寻常的午后,忙完手头的工作,办公室几人闲聊。李筝忽然问起之前我提到过的,和王猛在粪坑捞尸的事。
看李筝好奇心满满的样子,我半开玩笑地说:“你确定要听吗?”
“确定!”
“不怕晚上吃不下饭?”
“不怕!”
那是赵法医还在世时,我们一起办过的最有“味道”的案子。
秋高气爽,下午一上班,赵法医就被分管刑侦的林副局长叫到了办公室。
“监狱里的案件归检察院管辖,但你也清楚,检察院的法医审查案卷在行,动起手来就……”林局长拍了拍赵法医的肩膀,“公检法是一家人嘛,你就去一趟吧。”
赵法医带上我和王猛,驱车一小时,赶到了位于郊区的秦风监狱。
这是我第一次踏进监狱,感觉就像进了一座城堡,外面是高高的围墙和铁丝网,墙上还有警卫哨,戒备森严。
从厚厚的铁门进去,十多米处还有一个大铁门,给人的感觉非常压抑,连呼吸都变得不畅起来。
仔细审查证件后,武警战士用磁卡开了门,领我们进了会议室,强劲的空调让我身上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
会议室气温很低,人头攒动,场面却很热闹,不似外边那般肃杀。赵法医在会议桌旁落座,我和王猛拖了两把椅子坐在角落。
监狱通报了初步调查情况:下午两点半左右,有个叫尹川的犯人在上厕所时失踪了。
事发厕所门口有监控,但厕所内没有监控,会议现场播放了厕所门口的监控视频。
14时05分,3名身穿囚服的人走进厕所。
片刻后,其中两名犯人从厕所里走出,在厕所门口聊起了天。
14时33分,这两名犯人又走进厕所,很快就神色慌张地跑出来,脚步有些乱。
这两名犯人向狱警报告:尹川不见了。
我看了看会议室墙上的表,16时05分,也就是说,事情刚发生不久。
一个犯人在守卫森严、管理完善的监狱里凭空消失,听起来就像是天方夜谭,可尹川消失却是千真万确。
根据两名犯人的供述,他们小便后出来,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再进厕所去叫尹川时,却发现他不见了。
监狱立刻组织警力进行搜寻,涉事厕所不同于现在的洗手间,是那种老式的露天蹲坑式厕所,数个坑位排成一行,坑与坑之间没有隔断。
厕所周围的监控是全方位覆盖的,没有死角,犯人插翅也飞不出去,只可能是掉进了厕所。
监狱层层上报,检察院派人来查,专门联系公安局派法医增援。
检察院吴法医过来和赵法医客套了几句,大致意思是接下来要辛苦我们了。
赵法医雷厉风行,说既然是我们的活儿,那就趁早干。领导们继续在会议室里商议对策,我们换上行头,带着装备来到出事的厕所。
我们有两个任务:一是找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二是勘验现场,查出人是怎么丢的。
距离犯人失踪已经快三个小时,如果是掉进了粪坑,绝无生还的可能。
厕所位于监狱的西北角,紧邻内墙而建;墙外二十米处,还有一道墙。
我们先来到墙外的粪坑,上面覆盖着几块大铁板,每一块都用一个巨大的挂锁在扣着。两块铁板中间留有拳头大小的缝隙。
在检察院的见证下,监狱派人打开粪坑盖板,里面满是暗绿色的粪水,蠕动着密密麻麻的蛆。
几只苍蝇在阳光下飞舞,嗡嗡的响声伴着屎臭味袭向众人,除了赵法医、我和王猛,其余人都后撤了几步。
比起尸臭味,粪坑里的气味真的是相当温和,大概是因为粪便已经发酵过,蛋白质被转化得差不多了,闻起来倒有一股类似臭豆腐的气味。
但随即一股刺鼻的硫化氢的味道扑过来,我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狱警拿来几根长竹竿,在粪坑里搅着,很快,有狱警喊:“里面有人!”
赵法医接过竹竿捅了几下,点了点头。他拿出竹竿,看了看竹竿上的粪渍,推断粪坑里的粪水大约有一米半深。
看来犯人的确淹死在了粪坑里,接下来抽粪的任务就交给监狱,赵法医叮嘱他们露出尸体就立刻通知我们,我们先去厕所里进行勘查。
虽然是老旧的蹲坑式厕所,但没有想象中强烈的尿骚味和屎臭味,地面也很干净。
赵法医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监狱里最不缺劳动力。”
犯人掉进了粪坑,自然要对厕所里的茅坑逐一检查。
这些蹲坑和厕所内地面一样,均为水泥质地,经过测量,蹲坑宽20cm,深度为0.5米,倾斜角度45度。
“这茅坑要掉进去还是很有难度的。”王猛皱着眉,“谁的屁股这么窄啊!”
的确,20厘米的宽度,根本放不进成年人的骨盆。
“横着肯定是不行,但如果是侧着呢?”赵法医盯着那个茅坑,嘴里喃喃说道:“不过侧着跌落,似乎也不合常理,谁会侧着身子上厕所啊?”
我说:“还可以是主动钻进去的,只要不卡住头就行!”
记得小时候家里装了那种竖直排列的铁棍防盗网,调皮的我经常会试着头能不能穿过,假如头能穿过,身子是一定可以过去的。我当时还总结了一个“过头即过身”的理论。
赵法医点了点头,“目前还不好分析具体过程和动机,咱先不要急着下结论,继续勘验!”
很快,我们就发现一个茅坑有异样,与其他茅坑相比,这个茅坑的内壁十分光滑,就像是新擦洗过。
茅坑上面有一层薄薄的尘土,王猛在茅坑一侧发现了两枚掌纹,这个位置似乎更应该出现脚印而不是掌纹。
掌纹的方向是五指向外,掌心向茅坑一侧,两个掌纹并不平行,有点略向里聚拢,我立刻脑补了一个画面:
一个人身体悬空进入茅坑,双臂撑在茅坑一侧。
王猛对着掌纹拍了几张照片,就在闪光灯爆闪的一刹那,我隐约看到坑壁内侧有几处颜色略微不同。
赶紧要来勘查灯,对着坑壁照去,坑壁其实并不像一开始看起来那么光滑。在明亮的侧光下,许多小凸点和凹坑就变得明显起来。
而我也终于看清,刚才那几处颜色不同的部位,疑似血痕。
我从勘查箱中取出棉签,提取了那处疑似血痕,用试纸一测,果然是人血。
我们首先想到了犯人在进入粪坑过程中,身体与茅坑壁发生摩擦,导致出血,形成血痕。
其次可能犯人身上本就有血,在进入粪坑过程中,血液留在了坑壁上。
可我马上又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假如有犯人便血,也可能留下血痕。看来只有等DNA结果出来才能确定血痕来源。
王猛凝神屏气在坑壁上继续寻找,良久,他长出了一口气,“果然是这样!”
王猛取出物证袋,将坑壁上的东西小心翼翼放了进去,他告诉我,那是衣物纤维。
透过茅坑,看到粪坑的水平面正在不断下降。
隔壁轰鸣的机器声戛然而止,传来几声呼喊:“赵老师,这边差不多了!”
我们自然不能从茅坑钻过去,只得绕路转回去,看到一大堆人正围在粪坑边。
我往粪坑里瞧去,粪坑里趴着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人形物体。
粪坑里有一坨物体浮出水面,作为一名法医,我可以分辨,那是死者的肩背部。
现场分外安静,赵法医首先打破了沉默,“晓辉,你和王猛准备准备,下去把他抬上来。”
周围的人仿佛松了一口气,赵法医接着说:“咱们监狱派几个人协助一下,找几根结实点的绳子。”
我和王猛戴上手套,穿上隔离衣,套上水靴,踩着梯子跳进粪坑。
粪坑里的粪水大约能到膝盖下方一拳的位置,目测粪水深30厘米。
我和王猛迅速将几个物证袋套在死者的手脚上,这是赵法医派我们下来的主要目的:对尸体进行保护,避免抬尸过程中造成二次损伤或物证破坏。
坑上递下来两根绳索,我和王猛各自拿着一根,开始对尸体进行捆绑、固定。
我们在粘稠的粪水中将绳索拴在死者的胸部和腰部,蛆虫顺着绳索往上爬,不断蠕动着。
绑好尸体,我伸出食指向天上指了指,一句话也不想说。
上面几个人拉紧了绳子,我和王猛从底下轻轻一抬,尸体离开了坑底。
尸体缓缓上升,粪水不断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