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凌晨三点,中央空调仍在吐出干燥的冷风,
裹挟着服务器机房特有的、混杂着臭氧与尘埃的金属气味。林墨的睡袋蜷缩在工位旁的角落,
那深蓝色的尼龙面料已经磨得发白,像一块褪味的勋章,
陈列在这间名为“创世纪”的玻璃盒子里。十年了,这睡袋和他本人,
几乎成了公司加班文化的活体符号,偶尔被新来的实习生拍进Vlog,
配上“奋斗青春”的滤镜。墙上镭射投影的Slogan——“极致,
才是唯一的标准”——在黑暗中幽幽地发着光,像一道冰冷的圣谕。
白板上的财务曲线图被擦了又画,最终凝固成一个刺眼的红色下箭头。会议室的门开了,
CEO许骁春风满面地走出来,身后跟着表情凝重的董事会成员。他没有看任何人,
径直走到林墨的工位前,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那声音很轻,却像一记冰锥,
刺穿了办公室里虚假的宁静。“林墨,”许骁的声音不大,
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听洗耳恭听的耳朵里,“市场部复盘了,Q3海外项目的溃败,
根源在于你那个季度主导的技术架构升级。高估了并发,误判了稳定性,
直接导致3000万的亏损。你有什么要说的?”没有质问,没有疑问句。这是一句判决。
空气里只有碎纸机在远处规律地咀嚼着纸张,发出沉闷的嗡鸣,
像在为某个人的职业生涯提前奏响哀乐。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屏幕的光反射在他们脸上,
一片片惨白。林墨没有辩解。辩解是弱者的武器,而在这片钢铁丛林里,
弱肉从来不会被留下可供咀嚼的骨头。他只是抬起眼,平静地看着许骁。
那张精于计算的脸上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
仿佛在为一件价值不菲的工具报废而感到遗憾。法务总监季芸的身影无声地凑了过来。
她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像一只优雅的黑天鹅,递上一份文件。
A4纸的边缘锋利得能划破皮肤。她的眼神避开接触,公式化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林墨,
根据董事会决议,你的所有期权将于今日零点作废。另外,
这是你的离职协议和竞业限制协议。未来两年内,
你不能进入任何与本公司有业务竞争关系的公司,补偿金是法律规定的最低标准。
”两个保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林墨身后不远的地方,不近,
但距离足够在一个动作内完成任何指令。他们的皮鞋在地板上反射着顶灯的光,冰冷而坚硬。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舞台,他唯一的角色就是体面地退场。
林墨的指尖在桌下轻轻摩挲着裤缝里的东西。一个小小的金属U盘,
冰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瞬间沉淀。他想起无数个深夜,
当许骁在镜头前描绘着千亿市值的蓝图时,是他,带领团队在机房里熬干了最后一滴咖啡,
构建起了这一切的地基。而现在,地基被视为累赘,必须在上市前夜**净利落地清除。
这是恩赐,不是惩罚。许骁给了他一个完美的理由。他拿起笔,笔尖在协议上悬停了片刻。
这一刻,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笔尖与纸张的摩擦声,和自己平稳到近乎死寂的心跳。
他签下名字,笔画连贯,没有丝毫颤抖。然后,他站起身,
像过去十年里的任何一个清晨一样,拿起外套。“我收拾一下个人物品。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很平稳。许骁点了点头,算是许可。那眼神,
像是在看一台已经完成了使命、即将被回收的旧服务器。林墨走向机房,
那扇厚重的隔音门是他亲手设计的。他用权限卡刷开门,熟悉的、更浓郁的冷空气扑面而来。
他径直走向主服务器机柜,那排闪烁着绿色指示灯的机器,是他的王国,也是他的囚笼。
没有人跟进来。在那些西装革履的管理者看来,这里不过是一个摆满了冰冷铁盒子的机房,
他们不会懂,这里的每一行代码,每一个端口,都流淌着什么。他抽出服务器面板,
将那个小小的U盘插入了预设的USB端口。没有“叮”的提示音,
只有U盘上一个微不可见的LED灯闪烁了一下,随即熄灭。一个后台脚本被悄然触发,
它不会删除任何数据,也不会篡改任何系统。
—将整个主服务器后台的所有操作日志、财务数据接口、甚至是许骁私人服务器的访问记录,
全部镜像到一个位于瑞士的、由加密货币支付的冷备份服务器里。
同步过程被伪装成常规的系统维护日志,散落在每天TB级别的数据海洋里,没人会发现。
三年的账,三年见不得光的交易,三年的谎言与背叛。够了,足够搭起一个华丽的绞刑架。
他拔出U盘,描了描服器面板那冰冷的金属外壳,仿佛在与一位老友告别。然后,他转身,
走出机房,穿过那些曾与他并肩作战、此刻却纷纷躲避他目光的同事,
走出了“创世纪”的大门。玻璃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将那个金光闪闪的世界彻底隔绝。
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城市的喧嚣与寒意。林墨没有回头,他只是拦下一辆出租车,
报了个地址。车窗外的霓虹飞速倒退,像一部被快放的默片。复仇的序幕,
不是从签下那份协议开始的,而是在他插上U盘的那一刻,就已正式上演。而这,
仅仅是开场。2出租车的后座像一个移动的密闭罐头,混杂着皮革和劣质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林墨靠在角落,窗外的流光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司机打开了广播,
财经频道的主持人正用激昂的语调分析着“创世纪”科技的上市前景,
称其为“本年度最受期待的现象级IPO”。林墨闭上眼,嘴角没有丝毫波动。
盛宴即将开始,只是主菜不是各位投资人预想的那道。他在一个老旧的居民区前下了车,
与周围现代化的写字楼格格不入。这里是他来这个城市最初的落脚点,
一个只有三十平米的出租屋,如今被他用远超市价的租金整年续租。房东很高兴,
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念旧的傻子。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冷光,
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桌上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速溶咖啡。他没有开灯,
黑暗能让他更专注。敲击键盘的声音是此刻唯一的声响,清脆,规律,
像一台精密的钟表在倒计时。他登录一个设在冰岛的匿名VPS提供商,
用一串无法追踪的比特币完成支付。然后是另一个在保加利亚的裸金属服务器租赁商。
资金流经过了三个不同国家的混币器,最终化为干净的数字货币,填入支付订单。
这不是简单的技术操作,这是一场地下金融的微型演习,
每一步都在抹除自己与这台即将诞生“审判机器”之间的物理连接。服务器配置完成。
接下来是核心——脚本的构建。直接攻入“创世纪”的内网是愚蠢的,那是电影里的情节,
在现实世界中只会留下满坑满谷的数字脚印。许骁花了大价钱请来的安全团队不是吃素的。
林墨要做的不是“入侵”,而是“回家”。他用的是一个早已被遗忘的后门,
一个由他亲手搭建、贯穿了整个公司技术脉络的身份令牌系统。三年前,
为了方便跨部门调试和紧急线上修复,他主导开发了一套统一的日志监控与授权系统。
每个高级工程师都有一个基于非对称加密的动态令牌,
可以临时访问几乎所有的非核心业务模块,用于排查问题。这套系统效率极高,
成了“创世纪”技术飞轮的重要一环。而它的创造者,
自然留下了一个永远有效的、不具备任何常规记录形态的root令牌。这是他的签名,
也是他的死穴。他开始编写脚本,没有一行代码是为了破坏。第一个脚本模块,
名为“listen.py”。
简单:定时抓取“创世纪”官网公开的投资者关系页面、新闻稿和产品发布的所有文字信息。
这是完全合法的**息爬取,任何一个竞争对手都可能在做。第二个模块,
“compare.exe”。它会调用“listen.py”抓取到的数据,
与另一份数据进行比对。而另一份数据的来源,
就是那个用root令牌单向同步过来的内部财务密账镜像。这个模块是复仇的心脏。
他不偷不抢,只是让**息与秘密账本自己说话。当官网宣称某项海外市场拓展迅猛,
而密账里对应的研发和市场成本却诡异地被标记为“固定资产折旧”时,系统就会自动标记。
第三到第八个模块,则是伪装层。一个伪装成异常流量监测工具,
一个伪装成数据备份校验程序,还有一个则模拟了用户行为分析系统的数据采集脚本。
他把真正的“compare.exe”核心逻辑拆解成无数碎片,
藏匿在这些合法的外衣之下。每个脚本单独看都无懈可击,
只是在特定的条件下才会互相调用,传递一个标记过的加密字符串。
这是一种在刀尖上跳舞的优雅。他没有触碰任何防火墙规则,没有利用任何系统漏洞。
他只是用一个合法的、早已被遗忘的授权,调用了一些看似无害的旧有功能接口。
整个过程在日志里留下的痕迹,最多只是一些无法解释的、低优先级的“常规维护”记录。
它存在于法律的灰色地带,难以被定性为恶意入侵。
这需要对手对自家系统有比林墨更深的理解才行。键盘声停了。屏幕上,
光标在命令行提示符后固执地闪烁着。他输入一个指令,
将整个脚本包封装进一个Docker容器,然后设定了定时任务。从这一秒起,
这台远在数千公里外的服务器,变成了一只潜伏在网络深处的猎犬。它不会吠叫,不会攻击,
只会安静地、不知疲倦地嗅探着“创世纪”的一举一动,等待着许骁放出更多谎言的那一天。
林墨合上电脑,房间重归黑暗。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
城市的废气与夜风的凉意灌了进来。远处,“创世纪”总部的顶端还亮着几盏灯,
像一颗不甘寂寥的星。他知道,许骁此刻一定正和投行的精英们举杯庆祝,
清扫掉最后一个“污点”后,前路似乎一片坦途。他不知道的是,一张无形的网,
已经开始缓慢而坚定地收拢。3城南“极速空间”网城,
空气中浮动着泡面、汗水和能量饮料混合发酵后的微酸气味。这里是城市另一面的心脏,
跳动着霓虹与机械键盘的合奏。林墨推开7号包厢的门,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
让他习惯性地皱了皱眉。一个染着亚麻色头发的女孩正戴着降噪耳机,
屏幕上是快进的游戏录像,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得飞舞。唐婉。
她曾是“创世纪”市场部最能打的内容策划,能把最枯燥的技术参数包装成病毒式传播的梗。
因为质疑一次推广数据的真实性,被许骁当场定义为“缺乏团队精神”,主动辞职了。
看到林墨,她摘下耳机,随手将烟头按灭在易拉罐里,眼神里有几分意外,更多的是了然。
“许骁的‘公开处刑’,我看了。”她的声音清冽,像含着冰块,“三千萬,
给你这个‘开国功臣’的遣散费,倒是大手笔。”林墨没接话,
将一台没有SIM卡的旧手机放在桌上,推了过去。“看看这个。”手机屏幕亮着,
是一个打开的PDF文件,抬头是“创世纪科技Q3季度内部审计报告”。唐婉划动屏幕,
指尖停在几页关键的数据图表上。毛利率92%,远超行业平均的65%。
“这份报告我好像在群里见过一个模糊的截图,”她说,“当时法务还在追查是谁泄的密。
”“那不是泄密,是诱饵。”林墨声音很平,“你再看看另一个文件。”唐婉点开文件夹,
里面是另一个同名PDF,看似一模一样。直到林墨提醒她看最后一页。第一份报告的末尾,
是一串由数字和字母组成的长字符——SHA-256哈希值。而第二份,在完全相同位置,
是另一串完全不同的哈希值。“同样的数据,原文哪怕只改动一个标点,
哈希值都会天差地别。”林墨解释道,“我手上这份,是原始数据账本导出的真报表。
你们之前晒出来的那份,是用关联交易公司回填的假账。
只要你敢把这两份哈希值同时放出来,许骁就得拿出能对应上他那份哈希值的原始数据。
他拿不出来。”唐婉沉默了,她盯着那两串毫无规律的字符,仿佛在看两把钥匙。
一把能打开真相,另一把,则能直接锁死许骁的喉咙。她明白林墨的意思。
这不是让她直接指控造假,而是提供一个无法辩驳的验证工具。她不用撒谎,
她只需要把事实摆在所有人面前,然后围观。“你想让我怎么做?
发一篇公众号《揭露“创世纪”惊天黑幕》?然后等律师函把我家的门砸烂?
”她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你不用做任何指控。”林墨说,“你只需要做一个有趣的图文,
主题是‘互联网公司财报里的玄学’。你可以放一张梗图,一个画着浓妆的小人,
另一张是素颜照。配文是:‘看看,用了美颜滤镜和没用,区别是不是很大?哈希值见底,
比高p更真实哦’。”他顿了顿,补充道:“把‘创世纪’官网公开的Q3财报截图放上去,
再把我给你的这个真哈希值放上去。一句话都不要多提,让围观者自己去想,
为什么公开财报的哈希值,和我手里这份‘内部版本’对不上。
”这是在舆论场里埋下一颗种子。它不会立刻爆炸,但会生根发芽,
吸引最精准的人群——那些嗅觉灵敏的财经博主,还有,**的稽查人员。
他们每天都在用类似的方法筛查上市公司的申报材料,
对这种“哈希值对不上”的低级错误最为敏感。唐婉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发出有节奏的嗒嗒声。她像一只嗅到血腥味的猫,瞳孔里闪烁着兴奋与危险的光芒。
这比她做过的任何一次病毒营销都**。她不是在推销产品,她是在引爆一颗炸弹。
“风险呢?”她终于问。“风险在我身上。
你只是一个偶然拿到‘内部文件’并感到好奇的前员工。”林墨看着她,“我离了职,
被竞业绑着,一无所有。你不一样,你还有未来。”这句话刺了唐婉一下。
她拿起那台旧手机,掂了掂,然后插上自己的充电宝。“知道了。三天之内,见分晓。
”林墨点头,起身离开。包厢门再次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唐婉戴上耳机,
这次没有放游戏录像,而是打开了一个空白的文档。屏幕的光映在她的脸上,
她打下一行标题:《A股“美颜”术:当92%的毛利率遇上哈希值》。她删掉了“A股”,
又删掉了“美颜术”,最后,只剩下那个冰冷的数字,和它背后蠢蠢欲动的风暴。她知道,
这不仅仅是帮林墨复仇,也是在报复那个逼她走人的、虚伪的“主人游戏”。而这一次,
她是制定规则的人之一。**晨七点,阳光穿透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切割出平行的光带。
林墨的房间里没有窗帘,光线毫无遮拦地照亮了空气中悬浮的尘埃。他坐在电脑前,
屏幕上跳动着全球各大股指的实时行情,以及一个密密麻麻的监控界面,
上面显示着“创世纪”官网服务器的各项参数。这一切静默无声,
只有主机风扇在低沉地嗡鸣。他端起杯子,里面是温热的白开水。他没有喝,
只是感受着杯壁传递过来的温度,像是在感受一个生命的脉搏。他看了一眼时间,
然后在一个输入框里敲下了一行指令,按下了回车。这不是攻击。这是一个指令,
一个他三年前就埋下的指令。
它利用的是一个被官方开发团队标记为“低危”且“暂不修复”的前端API漏洞。
这个漏洞在特定条件下,会导致官网某个页面的CSS加载失败,
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文本错位的“裸奔”状态。无害,但极丑。五分钟后,
一家位于东欧的白帽黑客安全团队在Twitter上发布了一条动态,
附上了一个漏洞平台的链接。
注道:“CVE-2024-10234:知名科技公司‘创世纪’官网存在前端渲染缺陷,
已确认并报告。”这条推文被几个知名的科技资讯账号迅速转发。九点三十分,A股开盘。
**竞价阶段,“创世纪”的股价在B轮市场估值盘前交易中,毫无征兆地开始下探,
一笔不大不小的抛盘,直接打低了8%。许骁的办公室里,
昂贵的意大利真皮座椅几乎要被他捏出印子。他面前的彭博终端上,
那条刺眼的绿线像一条毒蛇。他不在乎那8%的浮动,他在乎的是时间,
是上市前夜这种“负面新闻”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他的IPO是一场精密的战争,
不允许任何意外。“季芸。”他按下内线电话,声音冰冷得像刚从冰柜里拿出来,
“去解决它。所有报告,所有转发,我半个小时候后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字。
”季芸推门而入,脸上依旧是无懈可击的职业表情。“许总,法务已经在联系漏洞平台,
但他们是国际组织,流程很慢。公关部也在处理,但……”“没有但是。”许骁打断她,
“用钱,用关系,用任何你该用的方法。我要的是干净。”季芸点头,转身离开。在她看来,
这不过是上市前一次次寻常的危机公关。一个低危漏洞,一次市场的过度反应。

已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