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与页》 精选章节 在线阅读
雨从檐沟滴落,像节拍器敲在铜招牌"旧时光"上。林小雨把折伞**青瓷桶,
惯例抽出一张空白牛皮书签——母亲化疗那天留给她的,没印字,只留一道指甲划过的白痕。
她用手指再描一遍,仿佛确认自己仍活在可触摸的世界。书店七排书架,
第三排"诗歌"区天花板漏雨,地板微翘。
小雨上周藏在那里的《夜的第七页》黑纱封面本不见了。她踮脚,指尖刚碰到书脊,
另一只手从头顶掠过。"在找这个?"声音低却带一点未醒的晨哑。她回头,
看见牛仔衬衫的第二颗扣子松了,锁骨下方一颗褐色小痣像误印的标点。年轻人把书递过来,
指尖在她虎口停留半秒,电流般。"谢谢。""聂鲁达后面缺十七页,
被前任店主撕去做礼物。你确定要?""缺页才是真实的人生。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脱口而出。对方挑眉,眼角弯出月钩。灯影在书封上晃动,
像海图上的风暴。小雨把空白书签夹进缺口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错觉:那页空白,
也许正等待谁的书写。柜台要关门,两人并肩走到门口。雨丝斜织,她撑伞先走,没回头,
却听见身后"咔嚓"一声——像相机快门,却没有闪光灯。她没停步,
雨水把那一声收进黑暗里。李知远把NikonFM2举到胸口,
取景框里先出现一截白得近乎透明的耳廓,然后才是书架。无胶卷,
他仍习惯空按快门——"让眼睛先习惯构图,心才会跟上。"47天写不出诗,
笔记本最后一行停在"雨把铁锈涂成——"。好友阿泰说:"去旧书店,把镜头手动拉失焦,
也许能捡到像素的鬼。"取景框里,女孩抽出一本缺页诗集,指尖在切口处摩挲,
像在抚摸刃口。她忽然踮脚,额发被日光灯照成极细的银丝。
画面自动对焦——"她把缺页读成满月。"句子弹出,他心脏嘭地一声,
仿佛有人在内里盖了印。于是跨一步,替她取书。对话短得像两行俳句,
却足够让灵感像暗潮涌上来。走到门口,他故意慢半拍,让女孩先撑伞走进雨幕,
然后空按一次快门。"第1张,也是第1句。"回家路上,
写下:>夜的第七页缺如月她把它按在胸口让纸的刀口与自己的缺口对齐写完把屏幕按灭,
像把曝光过度的底片锁进暗袋。那截耳廓却在视网膜上留下残影,洗不掉。
白玉光坐在二楼咖啡角落,衬衫袖口用袖箍固定,左手把玩一枚旧铜活字——"光"。
半小时前,他先注意到女孩:抽《狄兰·托马斯》又塞回,转去冷门东欧诗选,有主见。
他给她打分:Potential。最佳狩猎时机是对方"失败"的瞬间——够不到书。
他掐算步点,刚要起身,斜刺里杀出牛仔衬衫。白微挑眉,像编辑看到新人被抢选题,
抬手机拍下两人背影,发给助理:"查这个男人。"铜活字收回口袋,贴胸。下楼时,
他与女孩擦肩,让出15厘米礼貌距离,古龙水味一闪而逝。女孩没抬眼,
他却嗅到雨水中极淡的纸张霉味——像新剖开的核桃,微涩,含油。他无声地笑了。
猎物被提前叼走,游戏才更有趣。一周后,小雨再次走进"旧时光"。雨停了,地板仍翘,
踩上去吱呀。她循着编号去找《东欧诗选》,却发现书架空了一块。
背后有人轻声说:"我上周买走了,如果你想看——"她回头,牛仔衬衫,这次扣子全系,
锁骨看不见。李知远递给她一本复印册,封面手写"给S"。"店里只剩一本,
我让老板拆下来,复印了缺页部分,原版留给你。"小雨愣住,
复印册边缘还有订书针的余温。她忽然想到母亲说的"所有礼物都暗中标了回报"。
但她仍接过,指尖碰到他的指腹,像两页纸摩擦起电。"谢谢,下次我请你喝咖啡。""好,
"他笑,"但我要先收利息。"掏出那张空白书签,"暂时替我保管空白,
等你有字了再还我。"原来那声快门不是幻觉。小雨心跳如鼓,
却故作镇定:"我要是写不出来?""那就让它继续空着,"他眼睛里有海,
"空白也是真相。"两人约定周三同时间来还书。离开时,小雨在楼梯拐角回头,
看见他抬手空按快门,像给自己盖一个无形的邮戳。图书馆外,梧桐叶落满台阶。
小雨把复印册还他,李知远却带她去地下一层"过期期刊室",那里人少,
灯光像被岁月磨毛了边。他掏出一本1978年《世界文学》,翻到有聂鲁达那一页,
空白处写满铅笔字。他把书推给她:"我16岁的批注,很幼稚,想听你骂。
"小雨低头看——>"爱情太短,遗忘太长"——如果我把这行字反写,
能否把长度还给你?她忽然鼻酸,却笑:"16岁就想篡改聂鲁达,野心不小。
""那现在呢?""现在你把缺页补给我,把野心送给我。"两人对视,空气里旧纸屑浮沉,
像被光延迟的雪花。那一秒,他们同时听见纸张在胸腔翻页的声音。
白玉光收到助理回信:李知远,26岁,北大诗社前社长,停笔两年,父亲李执,
著名文学教授。他合上手机,指间铜活字转得更快,金属边缘割进指纹。"停笔的人,
最怕再被看见。"他轻声道,眼底浮出冷雾。他打开笔记本,
在"Potential"旁边添一行:"突破口——父亲。"窗外,新雨将至。
铜活字"光"被放进信封,封口滴蜡,印成一枚小小徽章,像给猎物提前盖上的烙印。
李知远把周三在图书馆写下的句子抄进新本子,标号《夜页》No.001。
他给自己定下规则:每写完一首,必须打印成单页,
塞进书店二楼那台废弃的投币复印机——让纸张先被陌生人抽走,像把信漂进海。
这是他复笔后的"抛锚仪式"。第一页刚落机,有人在他背后伸手抽走。那人是白玉光。
"字距太紧,情绪会喘不过气。"白玉光微笑,眼角却无波,像编辑在删稿。
李知远认出了他——课堂上见过照片,文学期刊的版权页:青年出版社副总,白玉光。
他点头致意,没接话,把剩余纸张收拢。对方却继续道:"听说你停笔两年,现在重出江湖?
""只是写给自己。""写给自己的人,不会用复印机。"白玉光拍拍机器盖,
"下周三旧时光朗读夜,我带了出版社的选题名额,来听听有没有值得签约的声音。
"他转身下楼,步伐轻得像没踩木板。李知远低头看见复印机出纸口多了一枚铜活字徽章,
凸印"光"。他拾起,指腹被锐角划破,血珠渗出——像纸的缺页,终于咬人。
朗读夜前三天,小雨收到一封快递:黑卡纸,
白烫字——"诚邀林小雨女士朗读未刊稿",落款"青年出版社白玉光"。
附一本精装空白笔记本,扉页写着:"让纸先听你,再让市场听你。"她心头一跳,
像被看穿。她确实偷偷写散文,却从没示人。快递盒底还有一张便签:周三晚七点半,
旧时光阁楼,带上你最想读的那页。傍晚,她抱着笔记本去图书馆找李知远。隔着长桌,
她看见他正用创可贴缠中指,
No.003——>你递给我的空白像一面镜子缺了背漆我照见自己——没有反面她坐下,
把邀请卡推过去。李知远读完,眉心微敛,却温声说:"去吧,我陪你。
""可我只写过给你的三页,还没写完。""那就读未写完的。"他顿了顿,"真正的朗读,
是让断层呼吸。"旧时光阁楼原来是个废弃仓库,斜顶,一盏黄铜大吊灯晃晃悠悠。
地板被书箱垫高,踩上去像甲板。七点半,人陆续到齐,空气混杂雨披、纸霉与热茶苦。
白玉光站在灯底,白衬衫反射出柔光,像自带柔焦。他先致辞,声音低沉:"今晚,纸是船,
声音是水。请让你们的船先下水。"说完,他目光掠过小雨,点头示意。
小雨握紧稿纸——那三页她凌晨才誊清,仍带涂改液的白屑。第三个轮到她。她走到中央,
吊灯把影子投在身后白墙,像另一个自己贴在旧砖。
她读:>缺口的月亮经过书店把光落在第7页被撕去的地方我弯腰,
听见纸在流血——原来那空白也有脉搏读完,阁间安静得能听见吊灯电流的嘶嘶。小雨抬眼,
看见李知远站在人群尾,目光像深井映月。她忽然踏实——那空白,有人替她背书。
轮到李知远。他朗读《夜页》No.004,
的你》:>如果镜子缺了背漆你会不会把影子留给我让我成为你未照完的那一半声音落处,
吊灯闪两下,像配合拍掌。白玉光却先开口,语气诚恳:"止先生,停笔两年后,
你的诗更锋利了。社里正在做"青年诗系列",有兴趣详谈?"众人目光刷地转向李知远,
有羡有妒。李知远只淡淡摇头:"谢谢,我暂时想保持自由写作。"白玉光依旧微笑,
转向众人:"机会永远留给准备好的人。"说这话时,他右手轻抚左胸口袋,
那里凸起徽章的形状,像暗色的灯。朗读结束,进入自由交流。白玉光端两杯热茶,
走向小雨:"读到"纸在流血"时,我起鸡皮疙瘩。你愿意把完整稿给我带回去看?
"小雨迟疑,李知远却已走来,接过话头:"白总,作品还在磨合,等完成度够高,
再叨扰你。"白玉光看他,眼神像编辑看退稿:"也好。不过市场留给新人的窗口期很短。
"他转头对小雨柔声补一句,"别让空白等太久。"吊灯忽然啪一声灭了,阁楼陷入漆黑。
有人惊呼,有人推窗,雨声灌进来。李知远摸到小雨的手,冰凉,他握紧。黑暗里,
白玉光的声音贴着地板滑过:"别怕,船靠岸前,总要遇见浪。"十几秒后,备用灯亮,
人群已散成细流。地板上,多出一枚铜活字"光",像遗落的锚。小雨拾起,
指腹也被锐角划破——与李知远同一位置,血纹重叠。回家路上,两人共撑一伞。雨线斜织,
路灯在积水里拉出两道影子——时而交叠,时而分叉。小雨开口:"我想试试投稿,
把三页补成十页。"李知远沉默几秒,说:"我支持你。但别急着签任何合同,
尤其——""尤其白玉光?"她接话,随即意识到自己语气尖锐,像伞沿弹起的雨珠。
李知远停步,望她:"我怕你受伤。""我也怕你停笔。"她声音低下来,
"如果你因为我而签,或者因为我而不签,我都有压力。"9雨声忽然变大,伞布鼓成帆。
两人站在人行道中央,像被浪推远的船,各自抓紧自己的桅杆。两天后,
小雨收到第二条快递:一本拆封的《夜的第七页》黑纱本,
缺页被补上——复印件黏合得天衣无缝,扉页多一行钢笔字:"空白若被缝合,
月亮还会疼吗?——白"她心头突突直跳,像有人替她续写命运。快递盒底,
一张便签:周四晚七点,悦榕酒店19层酒廊,带合同,也带答案。她把书抱到图书馆,
却在中庭撞到李知远。他手里拿着同样的《夜的第七页》——复印装订本,封面也补了缺页,
只是没有钢笔字。"白总寄给我的。"李知远苦笑,"他说,缺页补得上,市场也补得上。
"两人对视,同时意识到:他们被拉进同一盘棋,黑白两方,各执一子。周三深夜,
李知远回到出租屋,翻开《夜页》No.005,
写下——>空白被缝合月亮在背面结痂我听见纸的哭声——从补页处渗出写罢,
他把钢笔帽合上,指节发白。窗外,新雨将至,风把窗棂推得咯咯响,
像有人在门外反复拧锁,却迟迟不进来。周四傍晚,城市上空积了一层铁灰色。
小雨把黑纱本塞进托特包,包口紧得像收绳的井。地铁驶出地面,
灯光在车窗上拉出她的重影——一个自己赴约,一个自己逃离。手机震动,
李知远发来语音:"我在酒店对面书店,等你信号。四十分钟你不出来,我上去。
"声音低而稳,像暗夜里系在腰间的绳。小雨深呼吸,按下录音键,却只回了一个字:"好。
"另一端,李知远也收到白玉光的短信:【19:30同一酒廊,
给你看2017年北大暑期班档案。关于你停笔的真正原因,也关于你父亲。
】他攥紧手机,指节发白。那年的档案,学校只给出"个人原因"四字,
却让他整整两年写不出诗。如今诱饵悬在头顶,他不得不去。悦榕酒店19层,
落地玻璃围成环形酒廊,城市灯火像倒灌的银河。小雨推门而入,白玉光坐在最靠窗的位置,
桌上摆着两杯白水——无酒,却像已醉。"我带合同来了。"他推过一个牛皮纸袋,
"十页散文,首印一万,版税twelvepercent。
条件只有一个——下一本书,继续跟我签。"小雨没接,先掏出黑纱本,"补页很漂亮,
可纸一拆就碎。你说空白若被缝合,月亮还会疼吗?"白玉光笑,眼尾细纹像刀背,
"月亮不会,人会。"他打开手机相册,推到她面前——照片里,
是李知远2017年暑期班结业合照,背景是校医院走廊。照片下方,
一行手写备注:【精神性抑郁发作,需停课观察,家长签字:李执】小雨指尖一颤,
屏幕亮起新照片——同一走廊,一个女孩被扶上救护车,手腕缠着白纱。
备注只有两字:【阿阮】。"他最好的朋友,为他跳楼。"白玉光声音轻得像叹息,
"那天之后,李知远再没写诗。你说,他有没有告诉你?"玻璃窗外,
霓虹像潮水淹没小雨的倒影。她听见自己心脏在耳膜里敲,一下,两下——却不是恐惧,
而是疼。同一时间,李知远走进酒店另一侧电梯。电梯门合拢瞬间,
他收到小雨定位共享——酒廊19层A3座。他长按电源键,手机震动,
屏幕熄灭——像把镜头盖合上,让暗房彻底黑下来。19层走廊,地毯厚得发闷。
他还没到酒廊,一个穿酒店制服的男人拦住他:"李先生?白总让我带您走暗门,
免得人多眼杂。"暗门是消防通道改成的后勤走廊,灯管昏黄。尽头,一扇旧式绿漆门半掩,
门牌脱落,只剩"档案"二字残影。推门,冷气扑面——是一间临时仓库,
墙上挂满酒店历年活动照片。正中,摆着2017年北大暑期班横幅,
像被谁从旧仓库翻出来,故意抖落尘埃。白玉光背对他,正把一枚铜活字"光"按进软蜡,
封口。"来了?"他没回头,"给你看样东西。"他拉开抽屉,
班事故报告】时间:2017.8.17当事人:李知远、阮青禾事件:情感纠纷导致自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