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喋血敦煌》 第九章 孤舟天涯 在线阅读
这几天，高志宽一直处于心烦意乱焦躁不宁的状态，肝火非常旺盛，有时候，恨不得提刀杀人血溅八荒，方解心头的郁闷之气。
那天晚上，从广州运来的烟土被一帮匪徒抢劫，自己辛苦半生所聚敛的钱财，就这样被洗劫一空，令其辗转反侧，几乎整夜不得入睡。
时至今日，他还是没有弄清楚，自己和林存善合作，一起偷偷运输贩卖烟土，已经将近一年时间，但最终失手，原因出自于哪个环节呢？
经过反复思虑，他认为，运输环节没有一点失误，所派人员也是自己亲手挑选的心腹，但纰漏到底出在那个方面呢？
这个问题如同恶魔一样，紧紧缠绕在心头，时刻折磨着他，而又万般无奈，任其重重折磨。
蓦地，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现于心头，莫非是林存善下的黑手，他想独吞这批数量庞大质量上乘利润丰厚的烟土？
对林存善这个笑里藏刀的老回回，高志宽一直怀有警戒心，但为了发财，又不能不与之合作。
高志宽一贯认为，自己是敦煌警察局长，手握稽查侦缉实权，能够控制林存善这个奸猾之人。如果他想耍花招，也得掂量掂量。
一旦离开自己的保护，林存善是万万走不通这条黑路的，而一旦惹恼自己，他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这么浅显明白的道理，作为在敦煌颇有影响的头面人物，精明过人，江湖经验非常丰富，林存善怎能做出如此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呢？
很快，高志宽就坚决否定了这突如其来的想法。他有千万条理由，不相信这是林存善所为。
自己拆自己的台，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只有傻瓜才能够做得出来，而林存善绝不是一个傻瓜。
可是，在敦煌，还有谁有如此大的胆子，敢抢劫他高志宽的货呢？经过反复思索，最后，他将目光盯在了黑喇嘛身上。
如果在清真大酒楼死的那四个汉子是黑喇嘛所杀，烟土也是黑喇嘛所劫，那么，他们的胆子也确实太大了，大到了不要命的地步。
要知道，这里是敦煌而不是新疆边境，岂能任由其为所欲为？他高志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绝不是胆小怕事之徒，枪林弹雨出生入死，怎样的世面没有见过？
一年前，在广州，由于一时不慎没有认清形势而犯了致命错误，不仅使其名誉扫地，更重要的是毁了其大好的政治前程，否则，以他的能力，岂能落得今天如此狼狈的一个下场？
但是，现在的高志宽已经变得非常成熟了，也明白了许多人生的真谛，懂得了伸缩进退之理，也掌握了斗争策略的艺术性，不再是一个鲁莽之辈。
“吃一堑长一智”，“前车之鉴，后车之师”，“经一蹶者长一智，今日之失，未必不为后日之得”，“前世之不忘，后事之师”。
既然在政治上东山再起的可能性不大，高志宽就将眼光转向聚敛钱财。有了丰厚的钱财，此生做一个逍遥快乐的富翁，何尝不是另一种生活方式呢？
就在高志宽来回走动，积极思考如何才能尽快破案找回烟土的时候，方兰晃动纤细的腰身，迈着轻盈的步伐，昂首挺胸地走了进来。
还未等他说话，方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紧盯着略显疲惫之态的高志宽，紧声问道：“高局长，我等了好几天，怎么还没有接到你的行动命令？”
高志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轻轻弹落手中雪茄长长的烟灰，不冷不热地说：“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不能匆忙动手，免得打草惊蛇，是不是，方小姐？”
“等你把事情调查清楚了，黄花菜都凉了。”方兰没有好气地抢白说，“今年四月，在上海清共时，如果都像你高局长这样磨磨蹭蹭的样子，共产党早就跑光了，还清什么党？”
高志宽没有理会这些充满火药味的话，只是紧紧盯着对方，暗自一笑。忽然，他发现，方兰生气时的样子挺好看的，脸色粉红，小嘴微撅，杏眼园睁，脖子细长，别有一种风情。
片刻，高志宽笑着安慰道：“方小姐，不用着急。这次清党，牵涉到的人很多，也很复杂，不能一蹴而就，还需稳扎稳打，将隐藏在敦煌的共产党一网打尽。”
方兰冷冷地看着高志宽，暗想，昨天晚上，南京政府发来急电，询问“清共”之事进展的如何，还特别提醒她，千万不能心慈手软，一定要做到“宁可错杀三千，也不能遗漏一个”。
今天早晨，陈部长打来电话，追问其抓了多少个共产党。幸好，生性机智灵活的她随口编造了一个数据，才得以解脱尴尬，否则，还真没法向寄予厚望的陈部长交代。
此刻，见高志宽依旧不慌不忙，一副与己无关的冷漠神态，方兰心中蓦地腾起一股怒火，疾声说：“高局长，南京政府已经来电，对我们拖延塞责，提出了严厉批评。陈部长也打来电话，再三催促，要立即行动。”
“怪不得她的火气这么大，原来是挨了陈部长的教训。”高志宽恍然大悟，暗想，“自国共两党分裂之后，南京政府将清党作为头等要事，向全国派出了数以万计的特派员，督促清党行动，而这方兰就是其中之一。”
方兰见高志宽不说话，只是色迷迷的紧盯着自己，心头的火气越来越旺，言辞激烈地质问道：“高局长，你是国民党党员，也是南京政府委派的敦煌警察局长，再不行动，我就将你的所作所为，全部汇报于陈部长。”
见状，高志宽明白，方兰眼下确实着急了，如果再推三阻四不动手，万一陈部长知道了敦煌的真实情况，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年前，因自己的一时冲动而造成的不可挽回的恶果，就是遭到惩罚的最好的例子。蒋介石对不服从自己命令的人，特别是通共行为，惩罚是非常严厉的，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于是，他微微一笑，将一份早已拟好的名单递过去，沉声说：“方小姐，这份名单上的人，是我已经掌握的敦煌共产党人数，请你先过目。”
方兰心中大喜，急忙接过名单，极速浏览起来，暗想，来敦煌之前，陈部长说，高志宽做事很有心机手腕，要铲除共产党，如果没有此人配合，将很难进行到底。
“由此看来，还是陈部长了解高志宽。”方兰紧紧看着名单，想，“自己要想通过此次清党，进一步博得陈部长的欢心，还不能不紧紧依靠高志宽这个人。”
中学毕业时，正值国民革命军誓师北伐，方兰和当时很多单纯的热血青年学生一样，瞒着父母，参加了北伐军，从广州来到南京，一直在陈部长身边任职，深得其信任赏识。
自上海“清共”之后，共产党在南方大搞武装割据，闹得很红火，惹得蒋主席震怒异常，接二连三地派出重兵围剿，同时，在西北的甘肃新疆等省份，共产党的影响也很大，不容小觑。
这次，陈部长极力推荐方兰担任赴敦煌“清党”的特派员，也是希望依靠其黄埔老同事高志宽的鼎力协助，取得满意地“清党”效果，洗刷他“清党不力”之流言蜚语，堵住那些整天在蒋主席耳边聒噪的清流之口。
不远万里，只身来到偏僻荒凉的边陲之地敦煌，又身负党国如此重任，可工作毫无进展，方兰能不着急吗？
少顷，看完名单，发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和陈部长交代的完全一致，方兰紧张的心情瞬间变得非常轻松，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脸上立刻涌显出兴奋之色，问道：“高局长，你已经成竹在胸，何必要逗我玩呢？”
“哈哈哈。”高志宽放声大笑数声，说：“这份名单是你来敦煌之后，通过细致的调查了解，才确定的。这里面，有你方小姐的一份苦心和功劳。”
方兰轻轻一笑，心中立刻泛起一股自豪感，片刻，说：“隐藏在敦煌的共产党，就这名单上的二十几个人，没有遗漏的吧？”
闻言，高志宽心中涌起一股不悦之情，暗想，这小姑娘还挺精明的，“清党”还没有开始，就对自己起了疑心？
他紧盯着方兰，说：“截至目前，在敦煌的共产党，能够完全掌握肯定的人数，暂且就是这二十几个，其余的，还有待方小姐提供。”
其实，陈部长提供的数据和这份名单上的相差无几，方兰只是担心高志宽有所隐瞒，但又不好直截了当地追问，这才采取了旁敲侧击的迂回战术。
见高志宽心有不悦，便不再刨根究底地追问下去。因为，她知道，在敦煌“清党”，如果离开高志宽，恐怕很难进行下去，再者，陈部长也叮嘱自己，千万不要惹怒高志宽，以免发生不测。
于是，善于察言观色的方兰，立即改变了话题，笑着说：“高局长，人员确定了，什么时候动手抓人？”
高志宽缓慢地说：“这名单上的人员里，有几个是敦煌守备团的下级军官和士兵。想抓他们，必须先征得马团长的同意。”
闻听此言，方兰顿时一愣，怔怔地看着高志宽而不知所措。她完全没有想到，对外铁板一块的马家军里还隐藏着共产党。
见其莫名惊诧的模样，高志宽心里只想发笑，暗想，小姑娘，明白了吗？敦煌的水很深，如果离开我的指引，你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别以为你是南京政府派来的，拿根鸡毛当令箭，动不动就拿蒋主席陈部长吓唬人，扯大旗作虎皮，狐假虎威。方兰，你还嫩得要命呢。
不过，高志宽紧紧将这种想法深埋在心底，紧缩眉头，看着方兰，说完这句话，只顾一个劲儿抽烟。
一时间，两人都默默地沉思起来，室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不流，一股沉重的令人几乎窒息的压抑感瞬间涌上方兰的心头。
在南京时，接到自己被任命为“清党”特派员的消息时，方兰心中的那个得意兴奋劲儿，别提有多高了。
因为陈部长亲口说，她是这些特派员中最年轻的，也是最有希望的，如果能够很漂亮地完成党国所交付的重任，前程不可限量。
当晚，在南京的听见此等好消息的中学同学，都不约而同地来到其住所，向她表示祝贺，说她是同学中官衔最高最有出息的人，而后纷纷嚷叫着，要她请客。
方兰非常慷慨大方地拿出两个月的薪水，将他们请到南京最有名的金陵饭店，连吃带喝，又唱又跳，痛痛快快地玩了整整半夜，才拖着疲倦的身躯回来。
然而，她绝对没有料到，敦煌的情况竟然如此复杂，几乎令其无从下手，但是，性格倔强的方兰，并没有丝毫畏惧退缩之意，她暗自下定决心，要尽力拼搏一番。
少顷，方兰谨慎地问道：“高局长，我不认识那个马团长，请你你疏通疏通，给马团长说一声，清党是蒋主席的命令，谁也不能违背。”
高志宽暗自一笑，有点难为情地说：“这马团长是新近才从青海调任敦煌，接替前任，当了守备团的团长，我也不很熟悉。”
方兰眼中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失望，但转瞬即逝。继而，她拿起那份名单，站起来，冷声说：“明天，不，就现在，我去拜见马团长。”
高志宽说：“你联系稳妥马团长之后，通知我一声，我们马上行动，将名单上罗列的共产党一网打尽。”
方兰紧眼瞥了瞥高志宽，将那份名单小心翼翼地放进随身携带的皮包里面，轻声说了一句“等我的消息”，而后，极其干净利落地走出办公室。
方兰走后，高志宽继续考虑烟土被抢劫的事情。若要抓住黑喇嘛，就离不开精明干练的刘云峰，除此之外，纵观整个警察局，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就在其百般思索之时，刘云峰笑嘻嘻地走了进来，说：“局长，你找我？”
高志宽急忙收回自己思想之缰绳，问道：“黑喇嘛有消息了？”
刘云峰摇摇头，说：“还没有，但正在抓紧调查。一有消息，我就立马向你汇报。”
其实，那晚离开莫高窟王守福之后，刘云峰将秦兆阳带至一处秘密点，又详细盘问了好长时间，直到秦兆阳将所知道的情况全部说出来，才放他走了。
放走秦兆阳，是刘云峰的计策，想利用他钓住吉川一郎这条大鱼，再说，像秦兆阳这样的蟊贼，敦煌遍地都是，抓也抓不完。
“黑喇嘛真的潜入敦煌地面了。”根据秦兆阳提供的消息，经过全盘综合分析，刘云峰最终得出了这个可怕而又令其热血沸腾的结论。
但是，他不想将这个最新消息告诉高志宽，至少现在不能。因为他有自己的想法。
高志宽不可置否地点点头，说：“云峰，你要紧抓不放，不能漏掉一丝可疑之处。不过，你也要注意自身安全，这黑喇嘛心狠手辣，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刘云峰笑着说：“就是搭上我这一百多斤，也要将黑喇嘛抓住，不能再让他们继续做恶为所欲为了。”
看着刘云峰激动的神情，高志宽暗想，这是一个多么好的小伙子，为了工作，不怕牺牲，太难得了。
由此，他回想起三年前初到广州的日子。那个时候，来自于全国各地的青年男女，怀着崇高的革命理想，不知劳累不怕牺牲。不分昼夜地努力工作。
正是有了这群热血青年“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北伐军才能够在短短的三年时间里，打败陈炯明吴佩孚等反动军阀，一路凯歌，从广州来到南京上海。
其间，共产党放手发动农民工人学生等各阶层人员，做了许多有益于北伐的工作，特别是在周恩来的亲自领导下，上海工人举行了声势浩大的起义，有力地配合促进了北伐战争的胜利。
“如果自始至终，国共两党能够紧密合作，齐心协力，共同北伐，那么，中国就完全有可能结束内战，实现和平统一。”
可是，历史不能假设，也不能倒退，只有顺应向前，正如孙中山先生所言，“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强调要“内审中国之情势，外察世界之潮流，兼收众长，益以新创”。
可惜，中山先生没有实现自己平生奋斗的政治理想，中道奔殂，否则，国共两党就不可能分裂，中国也不会呈现出今天如此混乱的局面。
想到这儿，高志宽心中情不自禁地涌起一股深深的惆怅之情，不由自主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