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乐八千里》 第1章 选择 在线阅读
南诏王宫里，南诏王皮逻阁在大殿上走来走去，双手捧着大唐皇帝唐玄宗授封的＂云南王＂诏书，看了又看，心中十分的高兴，一脸的看不够的样子。捧着看看，放下，走上几步，再次捧起，又看了看。脸上的笑容，如苍山的火烧云一样灿烂。
这个时候的他，心情特别激动和兴奋。手上捧着的诏书是那么的神圣，心中的他，也感受到了一份神圣的使命。
他来到窗前，推开窗檩，看到不远的苍山雪线，大声呼喊道：“至高无上的苍山神呀！感谢大唐王朝赐予我南诏无上的荣光，您要为我作证呀！南诏的子民，世代奉唐，永不变心！世代奉唐，永不变心！＂
苍茫的雪山，似乎听到了南诏王皮逻阁发自心灵的呼喊，远山传来持续的回声：
世代奉唐，永不变心！世代奉唐，永不变心！永不变心～！
大殿外，阶梯上的南诏清平官张建成，急急地走上宫殿来，风吹得他的衣袖上下翻飞。脑海中，他又回忆起第一次出使大唐时的画面：
龙盘虎踞的长安城，大唐皇帝唐玄宗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旁边是举着帷扇的一队队窈窕宫女，还有恭谨从命的太监们。殿下肃穆庄严，各路大臣依序站立。张建成立在大殿外，等候进觐。
“传南诏使臣进觐——”远远地从大殿里传来洪亮的召见声。
张建成听到这个声音，心情澎湃，在大唐使官的引领下，急急匆匆进得大殿去，来到唐玄宗面前，俯身拜道：“皇帝万岁万万岁！”
唐玄宗问他：“臣从何处来呀？”
“回皇上，臣从南边云下来！”
“南边云下？那就是云南了！”
“是，陛下！谢陛下！”
云南这个称呼，就这样来的。
张建成急急地沿阶梯而上，脑海中画面还没回放完，就已经进入了南诏王宫的议政殿，他抬头环顾四周，发现殿堂空空的，在窗檩一边，只有南诏王皮逻阁一人。
张建成有些诧异，随口喊了一声：“诏王~！”
皮逻阁迎着张建成诧异的眼神，热情招呼道：“建成爱昶，来，过来，坐这里来！”，完全不像君臣摸样。（昶，是南诏王对部下的爱称）
张建成听到南诏王皮逻阁这样热情的口吻，就知道今天的事情不简单了。于是更加谨慎起来，不敢轻易的坐过去，远远的就俯身拜道：“诏王~！”
皮逻阁道：“建成爱昶，来，过来，今天就我们俩人，别那么拘礼，坐这儿来！”，还用手指了指身边。
张建成乖乖地挪身过去。
“建成呀，元有个想法，想听听你的建议！”（元，是南诏王客气的自称。）这话语，像兄弟一般商量的口气，张建成明白，这话题更不简单了。
张建成受宠若惊，连忙答道：“诏王，下臣在等起听着呢！”
皮逻阁看着眼前的张建成，他的身体语言明白无误地告诉自己，他在时刻准备听自己的发言了。于是，用一种很深情的语言，娓娓动听地讲述起来。
“建成爱昶，今我南诏，能够轻轻松松坐拥昔日六诏的地盘，并把都城从那小小的巍山，迁来这浩淼的洱海之滨，这都是谁的功劳呀？”
“诏王，这当然是你的功劳啦，还用问吗？！”
“建成爱昶，您真这样认为？”
“是呀！诏王，不是您的功劳，那能是谁的功劳？！”
“建成爱昶呀，你理解错啦。你想想，靠我们南诏自己，能够把河蛮打败，驱逐五诏吗？”
“诏王，你的意思是？”张建成装出一幅纳闷的样子，他不知道今天诏王想问什么，所以装装傻，想后面看看诏王的葫芦里今天要卖什么药。
“建成爱昶，我南诏今日能够坐拥昔日六诏的地盘，这完全都是大唐朝廷的功劳呀！我皮逻阁，只是顺应其势罢了。”
“不，不，诏王，你谦虚了！”
“不，不，不是谦虚。你看吧！”南诏王皮逻阁随手打开了一张势力地图。
“建成爱昶呀，你看，我们南诏的西北边，是虎视眈眈的吐蕃王朝；东边，是实力雄厚的大唐羁縻州南宁爨氏集团；南边，是勇猛的真腊国和女王国；西南，是彪悍的骠国；西边，是神秘的天竺国和泥婆罗国。这么多势力包围我们，我们抗击河蛮，驱逐五诏，为什么他们不趁机攻击我们呢？”
“诏王，因为我们有大唐王朝！”
“建成爱昶呀，这你就说对啦！因为我们有大唐王朝！如果没有大唐王朝，靠我们这南诏区区的方圆四百来里地，可以抗拒他们吗？”
“不能，抗拒不了，抵挡不住。”
“建成爱昶呀，这你就说对啦。为何现在我们能够在洱海边悠然地看风帆，在这苍山脚山悠然赏雪景，那都是因为我们有大唐王朝这座靠山！”
“诏王，那是您英明果断，远见卓识！”
“不，不！建成爱昶，泱泱强国大唐王朝，那才是我南诏的主心骨。有了大唐王朝，周围的势力，才不敢拿我们怎么样！否则，我南诏很难独善其身呀！”
“诏王，您说的极是。只是，这大唐长安离我们那么远，我们之间的交往也不多呀！”
“建成爱昶，你说的这个，就说到点子上了呀！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和你讨论一下这个事情，看看如何加强与大唐的紧密联系！”
“诏王，有何吩咐，我听着呢。”张建成知道，诏王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建成爱昶呀，我不是吩咐，只是想和你讨论，这大唐呀，文化是那样的博大精深，艺术是那样的美轮美奂，建筑是那样的金碧辉煌，宫廷又那么富丽堂皇，这些都是需要我们学习的。我是想呀，能不能送一些王公大臣到长安去，加强学习和交流？”
张建成终于知道了诏王的思想，舒了一口气。
“诏王，好是好呀！可是，哪些王公大臣，送谁去呢？王公大臣，会不会有意见和想法？”
“他们能有什么意见和想法？我带头送一个王子去！”
皮逻阁的话语一出，张建成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本以为知道诏王的想法了，才刚刚缓缓舒出一口气，没想到更大的一个坑等在这里，心里更发紧张了。
“诏王要送一个王子去大唐，难怪宫殿里就只召见我一个人，原来他是要叫我选出王子。天啦，这不是要命的事情吗！我怎么敢随便就圈定一个王子！、、、诏王是不会要我的命，但那王后以及王子后面那家族的势力，不都得想法子吃了我？！”张建成这样脑海里胡乱想着，头脑似乎不听使唤了。
“建成爱昶呀，现今我之南诏，与大唐本已是一家，若不抓紧学习大唐的文化礼仪，以后我们如何交往沟通？”
张建成怔怔地看着诏王的嘴巴一动一动，脑袋中已是一片空白，根本没有听见诏王说的什么，他只是条件发射似地应和着：“是了，诏王！诏王英明！”
“建成爱昶呀，我呢，年事已高，要抓紧派个王子去。王子的人选，你看谁最合适呀？”
烫手的山芋，果不其然地丢了过来。
“诏王，您真的要派一位王子去吗？”张建成的头脑还是一片空白，只有使用这样的话语延缓一下，争取一些思考的时间。
“是呀，我不派王子去，如何说服大臣们？再说了，派王子去大唐学习，加强沟通和交流。将来也好回来继承我南诏大业呀！”
皮逻阁的这个话，让张建成心里的压力减轻了不少，选中的这个王子，将来是要回来接南诏江山的，属于重点培养对象。哪，是不是诏王心里已经选定哪一个王子了呢？
张建成试探地问：“诏王，您有目标了？”
“建成呀，这就是元为难的地方呀，所以今天要请你来商量！”
听到这话，张建成抬起头来认真地打量眼前的皮逻阁，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诏王。他发现，诏王说的是真心话。看样子，这次诏王真的没了主见，这可是张建成人生中第一次看见诏王也没有了主见。
张建成感觉到了责任的重大，却又感到十分的无助和十分的无奈。这个问题真的是十分重要和关键了，作为宰相，他不敢轻易作答，他更不敢轻易做主，他只能听诏王的。
“诏王，这个，这个、、、臣真不知道选谁呀！”一向口吃伶俐的张建成，有些结巴地说。
“建成爱昶呀，我不就那四个王子嘛，长子阁罗凤，次子阁诚节，三子阁崇，四子阁成进。你说谁合适？你给元拿个主意！”
听皮逻阁这样一说，张建成连忙把诏王的四个王子在脑海中放电影一样快速过了一遍：
太子阁罗凤，是南诏王皮逻阁的左膀右臂，统六诏，赶河蛮，破吐蕃，驱弥蛮，到处都有他的身影，南诏的今天，也有阁罗凤一半的功劳。这人有胆有识，能文能武，是个合适的人选。可是，吐蕃王朝和五诏残余，正在北边虎视眈眈，南诏北边的屏障，就靠他了，现缺不了他呀！
二王子阁诚节，现任蒙舍州刺史，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可惜是个花花公子。爱嫖好赌，最爱酗酒，经常烂醉如泥，容易误事。统管着南诏的老宅地，居民相当温顺念情。这蒙舍州刺史，是一个轻松差使，不需要多大能耐。不行呀，二王子能力和品行都有些问题。
三王子阁崇，现任江東刺史，高大魁梧，身材硬朗，但从小顽皮，不爱读书，性格鲁莽，不学无术，蛮而无礼，有勇无谋。带兵打仗，冲锋陷阵，还行，但脾气暴糙，内涵修养不够，容易惹祸。三王子也不是什么合适人选呀！
四王子阁成进，白净文弱，腹有诗书，彬彬有礼。但是，身体一直不太好呀，最近不知何因，得了一种怪病，时有咯血，咳嗽不止。四王子也不是合适人选呀！
四个王子在脑海中电影一样快速过了一遍之后，张建成犯难了。
合适的不能派，能派的不合适。
于是，张建成用蚊子大的声音回道：“诏王，一定要派王子么？可以不派吗？”
“建成爱昶呀，王子，是一定要派的。一是得给大臣们做表率，元不派，别人会有咋想；二嘛，只有派了王子，大唐与我南诏才亲如一家，感受到我南诏绝对的忠诚。”
“诏王，您这意思，是向大唐质子？”
“建成呀，怎么说你呢？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是谁帮我们打跑河蛮？是谁帮我们驱逐五诏？吐蕃就在旁边虎视眈眈呢？如果我们不是与大唐亲如一家、、、”皮逻阁似乎有些生气了，他或许在想，一向明白事理的这个宰相，今天怎么就如此不开化呢？
张建成明白，诏王这是要向大唐质子了。质子，这是古代诸侯小国向大国臣服的外交策略，入侍为质，纳质为臣。
“诏王，质子外交，最忠心的是质太子！”
这话一出，张建成吓了一跳。这话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我这都是说的什么呀，鬼使神差的，我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呢？这不是告诉诏王选谁了么？张建成吓得赶忙自己给自己掌上了两个嘴巴。
“呸，呸，闹的什么鬼，我说的什么话！”张建成又继续掌了自己两个嘴巴。
“爱昶的意思，是质太子？”
皮逻阁眉宇间紧绷的皱纹，似乎舒展了一些。
“不是，不是，不是质太子。我是说，如果质太子，最表忠诚。”
“那不就是质太子了！”听到张建成的重复，皮逻阁的心情，似乎有些高兴了。
“又是，不是！不行呀，诏王，太子不能质呀！”张建成赶忙反对。
“建成爱昶呀，你这是什么意思嘛？又说质太子最忠诚，又说不能质太子。这如何是好呀！”皮逻阁有些不高兴了。
“诏王，太子阁罗凤，现今守在羊苴咩城，那是我南诏抵御吐蕃的屏障，只要有太子在那里守着，西北的敌军，以及五诏的败退残寇，就不敢来犯。太子的威名，就足以恫吓他们。要是他走了，就没人能起这屏障的作用，我南诏王城，就危险了。”张建成只有一五一十把自己的想法全说了。
他的这个话，多少有些夸张，但皮逻阁是认可的。目前，守羊苴咩城，除了太子阁罗凤，真是找不出第二人选。
“那剩下的三个王子，你看谁合适？”皮逻阁继续问道。
张建成先前已经把这些王子，在脑海中放电影一样，细细过了一遍，所以，听到诏王这样问，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诏王，这个，这个，嗯，不是，非要选一个么？”张建成为难了。
“建成爱昶，三个选一个，有这么难吗？”皮逻阁问。
三个选一个，还真是难的。因为张建成已经看出，在南诏王皮逻阁的心里，根本没有看上后面的三位王子。诏王心底最想派的，就是太子阁罗凤。
张建成跟随皮逻阁有二十年了，诏王的心思，他张建成十猜八九，心知肚明。
为何南诏王皮逻阁，心底最想派的人是太子阁罗凤呢？
原因有四：
其一，阁罗凤是皮逻阁的养子，不是亲生，作为质子，情感上好接受；
其二，阁罗凤名义上现在是南诏真正的太子，最表忠诚，名正言顺。
其三，阁罗凤如果质子，次子阁诚节就从形式上成了南诏的太子，父业子承，皮逻阁当然最想把王位传给自己的亲生儿子。
其四，阁罗凤有才有担当，做质子，不失南诏的风范和威仪。
可是，若把阁罗凤真的派出去了，吐蕃和五诏残余怎么办？南诏的基业谁能稳住？
守土保家，一边是土，一边是家，家土皆天下，皮逻阁心里，也是十分忐忑。
“诏王，臣愚钝呀！”张建成叹息道，拜倒在皮逻阁面前。
听到清平官张建成这样的叹息，皮逻阁知道，今天想要的结果，已经泡汤了。
是呀，自己都给不出的答案，要他张建成给出来，也真是难为他了。南诏王皮逻阁想了想，沉吟了良久，叹道：“建成爱昶呀，这个事情，还是交给朝厅，改日再议议吧！”
“是，诏王，我这就去安排。”
张建成如释重负，逃离针毡一般，赶忙拜谢退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