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叹》 第2章 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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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我就听说那几个军妓被打发走了。
至于如何打发，打发去了哪里，我就不得而知了。
顾凛从外面回来已是深夜，我躺在床上背对着他，他轻轻拍了拍我。
我回过头去，只见他手里拿着一盒青色瓷瓶对我道：“上药。”
我听话地坐起身，撸起袖子把胳膊伸到他面前。
他低着头，温热的指腹蘸取一点乳白色的药膏，轻柔地擦在我受伤的地方。
一边上药，一边问，“受欺负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没有看他，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胳膊上，手紧张地抓着被褥。
“怕给你添麻烦。”
顾凛停下手上的动作，第一次这样看着我，眼神中带着审视的目光，有些侵略性，这才是他。
这些日子的相处，都快让我以为顾凛真的那么单纯。
但一个久经沙场的人，就算他年纪尚轻，也绝不会毫无城府。
他问，“你曾是公主，别人那么对你，你竟能忍？”
“真的心甘情愿留在这里做军妓吗？”
我对上他的眸子，反问道：“不忍能怎样？不想留在这里又能怎样？我父母兄弟皆已亡故……”
说到这里，我深呼吸一口气，眼里蓄满了泪水，柔弱又可怜地说道：“我只是个女子，又孤身一人在此，能够仰仗的唯有你罢了。”
“若是给你添麻烦，惹你厌恶，我大概连活都活不下去了。”
我忍着眼泪，反握住他的手，诚恳道：“顾将军，如今你就是我的保命神。”
顾凛没再继续问下去，只是低着头安静地给我上药。
末了，说了一句，“以后不要去洗衣服，塞北天寒地冻，当心把手给冻伤了。”
夜里，我做了个梦，睡得十分不安稳。
梦见了我的父皇拉着我的手，说我如今已经大了，是该婚配的时候了。
母后也在一旁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父皇说我应该嫁给这世上最好的儿郎，我羞红了脸，低着头道：“都听父皇的旨意。”
可再抬起头时，父皇的头颅竟掉到了我的脚边。
母后胸前染上大片血迹，瞪着眼睛看着我，她抓着我的手，要我替他们报仇。
我害怕极了，想要跑却被我那些死去的皇兄团团围住。
他们喊着我的名字，“阿黎，好疼啊。”
阿黎，好疼啊……
我蜷缩起来。
好疼，我也好疼，心里疼的厉害。
下一秒，我猛地惊醒，顾凛正坐在我身边神情焦急的看着我。
我急急地喘着粗气，眼眶温热。
他轻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不怕不怕，我在呢。”
许是声音太过温柔又许是太久没人这般哄过我，我眼泪立马上涌，扑进顾凛怀里大哭起来。
他身子一僵，随后轻轻抱住了我，动作虽有些不自在却还是一下一下拍打着我的后背。
他说：“别怕，睡吧。”
“我陪着你。”
我伸手抓住他的一根手指，泪眼汪汪地看着他，问道：“你能不能睡在我身旁？”
说着，我蹙起眉头，微微仰起脸庞，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
他有些愣神，然后红着脸点了点头，应道：“好。”
5
我与顾凛之间的关系在那一晚之后又拉近了些。
他偶尔会与我说说战场上的事情，怕我无聊给我捉了只小兔子。
有时在外面巡查时见了好看的野花会带回来给我。
我则会踮起脚尖在他的脸上印下一个吻。
他忙的时候，我就陪着他忙。
睡觉的时候他便把我紧紧搂在怀里，因为我经常会做噩梦，他已经习惯了哄着我入睡，还会给我唱歌谣。
今日入夜已经很久了，我左等右等都没等到顾凛回来，反倒是等到了偷袭进来的一伙敌军。
他们趁夜将我掳走，然后让人给顾凛送信，说若是想要我活着回去，便只身前来，否则我便只能是一具尸体了。
其实我并不确定顾凛是否会来。
我在他心中应该还没如此重要。
正惴惴不安的时候，顾凛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
他一袭黑色常服打马而来，身后竟真的未带一兵一卒。
他先是看向我，从上到下把我打量一番，确定我毫发无损之后才看向敌军头子。
“这位将军瞧着有些眼生。”
敌军头子扯着我的胳膊，“我军战士千千万，岂能每位都让顾将军记得。”
顾凛轻嗤一声，“说得有理。”
“但两军交战不伤妇孺，如今这位将军使这种下作手段掳走我的妻子，这算什么英雄好汉？”
听到“妻子”二字，我愣了愣神。
顾凛翻身下马，冷着脸冲着敌军头子说道：“有什么事冲着我来，放她离开。”
敌军头子推了我一把。
我慢慢走向顾凛，他朝我笑了笑，顺手拢了拢我额前的碎发，然后将我抱上马背。
他大掌握着我的脚腕，把我的脚放到脚蹬处，轻声道：“别怕，这匹马很温顺。”
他握着我的手拉缰绳，嘱咐道：“记得拉紧缰绳，一直往前跑。”
说完，顾凛用力拍了一下马屁股，“驾！”
身下的马儿跑得飞快，我回头看向顾凛，只见他已经与那些人打了起来。
敌军人数很多，他根本没有胜算。
我心里忽然生了个念头，也来不及细想便勒紧缰绳调转了个方向。
顾凛见我又反了回去十分震惊，比他更震惊的是敌军头子。
因为这些人是父皇留给我的，也是我让他们把我劫走的。
原本我想让顾凛直接死在这里。
可我又忽然觉得，其实也可以留他一留。
这样的话，或许可以给我自己一条后路，也可以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
我就这么不管不管地扑过去，硬生生地替顾凛挨了一刀。
敌军头子愣住了，顾凛抓住空子，一脚踹开刚刚砍伤我的人，然后抱着我翻身上马。
我疼得厉害，只能靠在顾凛宽阔的胸膛上，迷迷糊糊地看着他。
如今这样寒冷的天气，他竟流了那么多汗……
我轻轻抓着他胸前的衣襟，问他，“好疼啊，我会死吗？”
他把马儿骑得更快了些，又把我往怀里抱了抱，眉头紧锁地对我说：“阿黎别怕，我是你的保命神。”
“有我在你不会死的。”
直到骑出去很远，我才看到了顾凛提前准备好的援军。
原来我自己逃出来后，援军见到我便会前去支援顾凛。
只是谁都没算到，我跑了一半竟又只身回去找顾凛了。
6
我半梦半醒，昏昏沉沉，感觉好像是在梦里，但却又能看到大夫围着我团团转的身影。
以及顾凛焦急的样子。
伤口实在是太疼了。
我小声呜咽起来，开始喊母后。
小时候我连擦破点皮，母后都会担心的不得了。
她说小姑娘的身体最娇贵了，可不能留下疤痕。
我自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第一次一个人来到这样是地方，被排挤，被欺负，不敢大声说话，每日小心度日。
做任何事都要再三斟酌，生怕走错一步后面便满盘皆输。
我越哭越伤心，然后开始喊顾凛的名字。
他拉着我的手，一遍遍说他在。
我说，我好疼。
他怒斥大夫轻一点，再轻一点。
看着他心疼不已的模样，我在想，我成功了吗？
完全取得他的信任了吗？
应该算是吧。
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色渐暗，顾凛趴在床边睡着了，我只是轻轻动了动胳膊便惊醒了他。
见我醒来，他一脸惊喜，想要碰我却又怕把我弄疼，“阿黎，你如何了？”
话音刚落，外面走进来一男子。
白衣银冠 似山间雪，云中月。
是沈珩之。
他端着药走到我面前，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顾凛接过他手中的药，仔细地吹了又吹，试过温度之后才放在我的唇边。
待药喝完，沈珩之开口了，“祈安，我能跟她聊聊吗？”
祈安，是顾凛的字。
顾凛看了看沈珩之，又看了看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我，有些犹豫。
沈珩之无奈道：“我与她是旧识，只是有些话想要问问她而已，你若不放心便站在门口，她一呼救你便进来，如何？”
顾凛意识到自己太过谨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怎会不放心你。”
说完，他拍了拍沈珩之的肩膀，转身走出营帐。
只剩下我与沈珩之二人，他坐在我眼前的凳子上，收起了刚才的笑意，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
“你来塞北，是想做什么？”
我虚弱地反问，“你呢？你来塞北是做什么？”
我没等他的回答，自顾自地说道：“顾凛跟我说过，你是自请前来塞北给他做幕僚的。”
“沈珩之，你是为了我而来的，是不是？”
他忽略了我的话，阴沉着一张脸，低声道：“先回答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见他这模样，我不再看他，反倒是云淡风轻地问道：“沈大人这是何意？我听不懂。”
他也不跟我绕弯子了，直接开门见山地说：“离开长安前，你曾见过三皇子。”
我扯着嘴角笑了笑，“是他要来见我的，我有什么办法？”
说完，我朝沈珩之挑了挑眉梢，“沈大人不也曾偷偷来瞧我吗？怎么许你来就不许别人来了？”
见我言语轻浮，他气红了脸，噌地一声站起身来，压着声音问道：“姜黎！你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了？”
我觉得好笑。
试问，谁在经历这样一场家破人亡的变故之后会丝毫没有改变？
“我变了不是很正常吗？”
“沈珩之，若是你的父母兄弟皆被人杀害，你会怎样？”
“依旧天真的活着？”
“那恐怕是个傻子吧。”
我忍不住笑出声，却不小心扯到了身上的伤口，疼得我把脸皱成一团。
沈珩之没有说话，只是依旧垂眸看着我。
他眼底的光微微黯淡了一些，眼中有疑惑，有不解……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也有那么一丝……怜惜……
沉默许久，久到我都要睡着了，他才再次开口，“不管你想做什么，不要把心思打到祈安身上。”
“他不会帮你的。”
“他自小是陛下养大的，就连祈安这个字都是陛下为他取的。”
“朝堂更迭乃是常理，陛下不杀你父皇，早晚有一天，你的父皇或是兄弟也会杀了陛下的。”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罢了。”
“所以，姜黎，不要自以为是。”
“到此为止吧。”
他说话时声音虽不高，却吐字清晰，一字一句都仿佛在告诉我。
我是没有前路的。
但他怎会明白我？
如今比起渺茫的前路，我更是早就没了退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