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女》 第3章 在线阅读
22.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喧闹过后，洞房中，晋王用喜秤杆挑起盖头。
露出我因为害羞而粉扑扑的脸，以及一双被幸福填满的眼睛。
现在的我还沉浸在爱情之中，我以为我得到了我最想拥有的，自己的家。
大红的喜房内，我坐在床上，王爷俯下身子站在我面前，用手轻轻地摩挲着我的脸颊。
我的手不知该放在何处，只得紧紧地抓住王爷的衣摆，就如同抓住了自己的幸福。
可这种喜悦被一声“求王爷去看看莲姨娘吧！莲姨娘肚子疼！”打断。
门外的人还在急切地捶打着门。
晋王本来要落在我唇上的唇猛然移开。
放在我肩头的手，猛地一紧，我吃痛，身子抖了一下。
门外的叫喊声还没停止，没人敢上前去阻拦，尽管这是王爷和郡主的成婚夜，可见这是一位在王府地位极高的仆人。
春桃姑姑高兴极了，今日喝喜酒时不小心喝醉了，现在已经沉沉睡去。
晋王再三犹豫后，松开放在我肩头的手，走向门口，我第一次鼓起勇气，站起来，追过去拉住了他的袖口，我的眼中有泪，冲他轻轻摇头。
不要抛下我……好吗？我只恨自己是个哑巴，连自己心爱之人也无法挽回。
我不甘在新婚夜丈夫被别人抢走，也怕无法对皇后娘娘交代。
他轻轻拂开我的手，转过身，面色不忍。
“之月，我去去便回，等我……”
我独自收拾了床上的大枣，花生…
在喜床上枯坐了一整夜，他不会回来，我知道的，可是我还是在等。
在等雪夜里为我折梅枝的敦靖，会为我赎回亡母簪子的敦靖，等想娶我而冒着风险来到我寝宫中见我的敦靖…
我难道不配拥有幸福吗？为什么，为什么……
脑子里不停地回想起那日穆青云在狱中所说的话。
“你以为晋王是个好货色吗？你的报应要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
也对，利用了真心对我的公主，替母亲报了仇，这本就是我欠公主的。
在这世间早已无牵无挂，可我以为，我以为… …
遇到了真真会为我在雪中撑伞的少年。
23.
春桃姑姑早上服侍我洗脸更衣时，知道了此事。
一个劲地自责，我只是摆摆手。
看见我眼下青色的一圈，脸上的疲惫，姑姑也没再说什么，脸上止不住地心疼。
晋王回来了，精神气十足，看来昨晚也一定是尽兴了。
看见我坐在桌旁，等他用膳，他开心极了。
一个劲地拉着我的手给我道歉，我不动声色地抽出手，然后给他夹了菜。
他见我面上疲惫，愧疚更盛。
还想要再解释一番，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进了屋来。
我看见她隆起的孕肚，便知昨晚晋王为何如此慌张。
春桃姑姑正要上前斥骂，什么人，也配在王爷王妃吃饭时前来打搅。
女子扑通一声便在饭桌前跪了下来，两行眼泪也沿着娇俏的小脸流下，伸手从仆人的茶盘里拿过一盏茶。
“王爷，我知道不该来，可我想看看王妃是否如同传闻当中一般温婉大方，愿意喝下我这个下贱之人的妾室茶。”
我望着眼前这人只感到窒息，一时间竟忘了该如何呼吸，冰冷感游走全身。
听人说当年我娘也是在这种情形下被逼着喝下高氏的妾室茶。
而我如今，又走上了母亲的老路，还是在大婚第一日，难道这就是我的报应吗？
春桃姑姑是宫里来的，手段见得多了，自知她在耍什么把戏。
要是我今天不喝这盏妾室茶，以后王爷的子嗣有何等的意外，都是我这个心狠手辣的王妃容不了人。
姑姑正欲上前教训这个不知廉耻的小妾，晋王却在此时大喝一声，“我看谁敢动她”。
这是明目张胆的偏爱，我没想到他竟维护至此。
我累了，站起身向她走去，跪在地上的小妾却摆出一副防备的模样，端在手里的茶水也撒了一大半。
我站着，挺着孕肚的小妾跪着，晋王坐在一旁紧握着拳，似乎也在防备我有何动作。
我只是个哑巴罢了，当年在丞相府的我，和现在的我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一口喝完了茶杯里仅剩的茶水，示意姑姑，扶着我走了，我脚步有些虚浮。
晋王在背后唤我名字“穆之月”，有些急切，我没回头，泪水已经打湿了面颊。
“王妃累了”，姑姑转身对王爷行礼。
24.
我病了，真病了，那日回房后我便晕倒了。
春桃姑姑进宫请了太医，向皇后说了前因后果，皇后轻轻叹息一声，望向远处。
皇后派人到王府里来看我，说皇后娘娘免了两日后的回门礼，叫我好好养着身子。
补品流水一般地抬进院子里来。
晋王在我昏迷后来照看了一下午，可也只有一下午，莲姨娘肚子又疼了起来，说是要生了。
怪不得那么急切地想娶我，原来是想要给孩子一个名分，不至于被他人耻笑。
睁开眼，已是黑夜，蜡烛摇曳，依旧看得见大红色的喜房，装扮还没撤去，只有春桃姑姑一人守在床前。
姑姑见我醒了，立马出去叫太医。
太医说我是伤心郁结，气急攻心才导致昏迷，又加上一些儿时落下的病根，所以才昏迷了那么久，现在要多加调理才是。
太医还说，现在我身子弱，不宜有孕，恐要得休养半年以上才能同房。
我怔怔的，没点头也没摇头。
春桃姑姑替我送走了太医，回来后也是沉默地坐着，不知从何开口。
我知道我又哭了，姑姑用手帕轻轻擦着我的眼角。
晋王第二天又来了一次，可我实在没力气见他，只得装睡。
25.
听说晋王得了个儿子，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正在喝药。
原本苦涩，难以吞咽的药汤也变得犹如一滩清水，无色无味。
我拿出原本准备给自己孩子的金锁，递给了前来传话的嬷嬷。
又让姑姑准备了大量的赏赐送入莲姨娘院子里。
晋王又来了，这次没有给我装睡的机会。
“之月，我知道你怪我，可我虽利用了你，但也是真心爱你”
…
“等你身子好些，我们也能有自己的孩子，实在不行，便把松哥抱来养在你膝下。”
听他苍白而无力地解释，只觉可笑，弯了弯唇角。
他便以为是我原谅了他，上手搂我，我避不开，只觉恶心。
他还不走，我便拿起虎头鞋绣了起来。
这是我原本想给自己孩子准备的鞋子，现在虽不能拥有，也想留个念想。
谁知，他一把从我手中抢过即将完工的虎头鞋，笑着说，
“我就跟莲儿说你本不是个小气的，她还不信。”
“你看看你，也是个嘴硬的，面上不说，却连鞋子都准备好了，莲儿一定喜欢。”
拿着虎头鞋左看右看，露出满意的目光。
我看着他的眼睛，试图找到曾经半夜拉我去看萤火虫少年。
他被我盯得有些不自在，把虎头鞋还给我，拉着我要去看看他的大胖儿子。
我摇头，站在原地不动，我不想看见他和别人的儿子，也不想再看见那个女人，看见她，我就不断地想起那天的不堪，就像把我剥开再展现在别人面前。
他回过头，我扯过一个极其难看的笑来，转动着手腕，将手臂抽出。
“不想看看吗？之月，罢了，等过几天叫婆子抱过来给你看。”
似是不识眼前这个人，我叹了口气，又转身去绣我的虎头鞋。
他还是不走，赖在我这里想要过夜。
幸好，莲姨娘院子里的婆子又来了，急匆匆的，似乎要死人一般。
终于走了，现在他与我在这儿一方空间里相处，我只觉恶心不已，透不过气，用手碰我，就如同厕所里的蛆爬在我身上，恶心的我都要强忍住胃里的翻腾，不让自己在他面前呕吐出来。
26.
还好，这样的日子不用持续太久，今日我呕了血。
春桃姑姑急匆匆地想要去喊在外面正在给松哥办满月宴的晋王。
我拉住她的袖子，让她陪我进宫一趟，从侧门走的，没有人会在这大喜日子注意两个不太合群的身影。
我拿出了提前写好的字，向皇后娘娘说着今日的情况，我写道，还不算太糟，那莲姨娘虽然受宠，可从生完孩子后，便也没再来打扰过我，日子也还算好过。
我没告诉皇后娘娘自己的身体情况，就算我说了，除了流水的药材，也只能徒增烦恼。
娘娘让我不管怎样都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我笑着回应。
在其间，春桃姑姑无数次想开口都被我打断，她也懂我的心思，只是不忍心看着我独自消沉。
冬日降至，最近天气也逐渐变凉，我掀开帘子，想再看看这红墙白瓦。
“王妃，凉……”
姑姑抢着放下帘子，我又咳了起来。
27.
当天晚上，王爷来了。
他指责我为何进宫也不叫上他一起，我心里苦涩，笔停在半空中不知如何回答。
“只是想皇后娘娘了。”
“那为何今日松哥的满月宴你也不愿露面，你知道有多少人耻笑莲儿吗？”
“妾今日身体不适，王爷若是没有别的事便离开吧”
写完后，我放下笔，不愿再写。
他站在我的对立面，用手指着我，似是被我气到了，决绝地转身离去。
他院自有欢声笑语迎着他，来我这里，只有一张臭脸，他自然是不愿来。
姑姑进来，服侍我换衣，说我这又是何苦呢？
对呀，何苦呢，我满心欢喜地嫁入王府，何苦呢？
37.
越来越冷了，这日子。
今日她见了我，想要我头上的素玉簪子，见我未有动作，竟在我面前哭了起来。
春桃姑姑再也忍不住，扇了她一掌，这又是何必。
王爷自是要来我院里责骂一番，“一支簪子而已，莲儿想要你给她便是，竟还纵容下人打她。”
见我并不理睬，“母后给你的簪子已经有了那么多，莲儿无依无靠，你便给了她又如何，还有今日责打莲儿的下人我定要狠狠责罚。”
春桃姑姑站到跟前来，她毕竟是太后生前给我的人，王爷也不好责罚，伸手便要来扯我头上的簪子。
我抬起眼恨意似乎要喷薄而出，他似乎被我眼里的恨刺痛，但还是取走了我头上的簪子。
不顾我的挣扎，抢夺，拿着去了其他院里。
第二日，我强忍身体的不适，拿着一根与素玉簪子极像的簪子，想去讨回。
结果却听见下人说，簪子被王爷与莲姨娘打闹时，不小心打碎。
我想，我和王爷之间的一根细线也在此刻碎了。
不知道我是如何回到院子里，我的大脑里只有听不清的人声。
“穆之月，这是你的名字吗？”
……
“之月，我要向父皇请旨，娶你为妻。”
……
“之月，我知道你怪我，可我虽利用了你，但也是真心爱你”
……
“你知道有多少人耻笑莲儿吗？”
……
“母后给你的簪子已经有了那么多，莲儿无依无靠，你便给了她又如何。”
最后再次响起慕青云在狱中对我大吼的话。
我做了噩梦，梦见母亲临死前的苍白无力，赴死时的决绝。
梦见我是怎样被欺辱嘲笑，怎样在柴房里熬过极寒的冬日。
最后，我梦见我再次被推入水中，可这次推我的不是穆青云，而是我所爱的晋王，身后还站着一名女子抱着孩子，笑得正欢。
我几乎是挣扎着醒来，大口地呼吸着。
呼吸急了，又咳了起来，又出了血，还比前几日更加多，颜色更加深了。
我没让进门的姑姑看见，让她带着我去外面看看雪。
又下雪了，可是今年的红梅开得格外地晚，又或是本就开得如此之晚。
38.
太医来了，我竟不知病情恶化得如此之快，我以为我能撑到红梅盛开之时。
床边是盛怒的王爷，还有跪倒一地的仆人和太医。
我不知他哪里来的那么大怒火，我死了，他不就更加自在了吗？
后来几天他几乎寸步不离，天天在我院里陪我，竟连莲姨娘亲自来也不去。
何苦呢！
我想出去看看梅花，他不许，叫人送了几盆上好的红梅放在我屋里。
我懒得看。
这几日我病得更重了，听春桃姑姑说在我再一次昏过去后，王爷发了好大的火，把屋里的瓷器都砸了。
莲姨娘来了，我没让她进来，她在门外叫喊着。
“你是王妃又如何，王爷还不是照样日日来我院里，现在你要死了，王爷昨夜也还与我……”
后面的话她没能说出口，姑姑冲出去给了她结结实实的两掌
“贱婢，何时轮得着你来王妃面前叫嚷，王妃是个脾气好的，我可不是，有本事你试试，来一次，我打一次。”
这次，王爷居然没来责骂我，反而是把她的莲儿关了禁闭。
我想，这也许是对将死之人的一点宽容吧！
39.
梅花要开了，我突然来了精神，把房间里的几盆梅花全部剪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王爷进屋看见，只微微叹息，又叫人送了几盆新的进来。
我不想再喝药了，我知道，我要死了，再喝这药也是徒劳。
王爷却发了怒，卡着我的下巴，把药灌进了我的喉咙。
“本王还不允许你死，听得见吗，不许死。”
见他这副样子，我突然笑了，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可我还是一直笑，笑到又吐了血。
这些年，我一直伪装，装自己胆小如鼠，装自己一点也不记得杀母之仇，装自己害怕血腥的场面，却真的爱上了眼前这个满眼猩红的男人。
可现在我再也不想装了，站起身也学着他们的样子，砸了满屋的瓷瓶。
脚掌被碎瓷片扎得血肉模糊，反正我都要死了，又怕什么呢。
王爷被我吓得过了好一会才跑过来抱住状似疯癫的我。
40.
我睡了好久，又梦见了母亲，她对我说，“这些年苦了之月了，累了就来找母亲吧。”
“好……”
醒来，又是熟悉的场景，没有母亲。
我求春桃姑姑扶我出去看看梅花，屋里的实在沉闷极了。
许是知道了留不住我，姑姑将我裹得厚厚的，抬出了屋。
我看见血红的梅花，如同母亲唇角溢出的血。
41.
“听说了吗？晋王妃死了。”
“还听说晋王抱着王妃的尸首点燃了王妃居住的院子，准备殉情，结果被救下来了…”
“哎，真是对苦命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