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安》 第3章 在线阅读
我同沈雁归就这么在边塞待着，大漠刮骨的风把他原本白皙的脸颊吹得有些粗糙，我也越来越像个不拘一格的男儿家，时常和士兵们醉里挑灯看剑，仿佛在京城那些舞文弄墨的日子是上辈子的事。
这十年间，我与赵旌禾见面的次数十个手指都能数得过来，大多数时候是回京述职，待不了多久又返回边疆。
每隔一年，我那额角胎记的颜色就淡几分。
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战乱经历了不少，北边蛮子一到冬天就开始猛烈进攻，都被我们挡下，甚至连敌军的将领都说，只要有陈遇安在，这边关就不可能攻得破。
可在边境第九年，又是一次寻常的冬天，我们遭遇了比往常更加凶猛数倍的袭击。
北境蛮子遭了灾荒，牛羊死了许多，饿殍遍野，他们的军队疯了一般没日没夜地进攻，想进城抢掠，大有破釜沉舟之势。
我与沈雁归眼下的青黑一个比一个重，打算在一处天险埋伏他们的主力。
在计划进行前，我收到了家中的来信，只一看，我的心便沉到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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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给赵旌禾吹风，说我功高震主，手握北边军权，已有不臣之心。
我不知道赵旌禾信不信，眼下战况紧急，我没有时间思考这个问题。
进犯愈发猛烈，蛮子的军队大有鱼死网破之势，我们死守着城关，损失了大量士兵，烽火硝烟处，雪纷纷扬扬盖住了他们惨烈的尸体。我不得已向朝廷请求了援兵，并且安排在天险处袭击他们的主力。
然而不知是谁泄露了我们的计划，我与沈雁归还有数千名将士在天险处被人来了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落石滚滚而下，带着火球的箭铺天盖地地飞来，为了掩护我撤退，将士死伤无数，到最后竟只剩了零星几十人，我们撤退到了一处荒山中。
躲在山里的三天，我们靠着雪水充饥，实在不行就抓点野味来生吃，因为生火会被别人发现踪迹。看着沈雁归茹毛饮血的样子，我苦中作乐，调笑他：“后不后悔来边疆吃野味啊公子哥儿？”
沈雁归吐了一块骨头，瞥我一眼：“不后悔，这野味儿滋味蛮新鲜的。”
又过了许多天，到最后竟只剩我与沈雁归两个人了，雪冷天冻，我靠着树干无力地闭眼休息，沈雁归过来靠着我，他嘴唇冻得生裂：“别睡了遇安，睡下去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我又竭尽全力地清醒着，喃喃道：“为什么援军还不来？”
沈雁归苦笑了一声：“遇安，援军不会来了。”
雪飞下来凝住了我的睫毛，眼睛有些酸涩，风一吹又变成了霜，不知是雪还是泪。
是啊，援军不会来了，赵旌禾终归是不信我。
他这些年眼见我守边疆立功，又依靠我又怕我。
依靠我为他守江山，怕我功劳太多夺了他的江山。
远处有火光燃起，沈雁归凝神看了下，拍了拍我的脸，语气紧张：“遇安，我们快走，他们烧山了。”
蛮子找不到人，想直接一把火把我们烧死在里边。
我起身拉着沈雁归往山顶跑，不远处火越烧越大，我拉着他来到了一处悬崖，曾经我和赵旌禾在这里寻到过一线生机，不知道这次会不会这么幸运。
我说：“敢跳吗？”
沈雁归笑了笑，突然拉着我的手郑重道：“遇安，要是这回我们活下来了，我们就回京都，我娶你，好不好？”
我心里颤抖了一下，看着他真诚的双眼，许久后才答：“好。”
我拉着他跳了下去，坠入水里一瞬间，浪潮刺骨冰冷，淹没了头顶，我想起曾经也是这样紧紧拉着赵旌禾，如今他却想将我逼上死路。
沈雁归死死拽着我的手，我们被浪潮冲击，他将我搂在怀里，用身体替我挡着水中礁石。
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浪将我们打到了岸边，我松了一大口气，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可沈雁归为了保护我不被礁石所伤，撞断了一条腿。
我将他带了回去，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看到我的时候，那些士兵激动地拥了上来，军医将沈雁归带了下去，我语气森严：“十天内，定叫蛮子有来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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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短短的几日，带着不过千余人的一队精兵，完美地隐藏在了路途中。几日后却突然出现在了敌军的大本营，连夜袭击，斩杀了他们的首领，并且成功身退。
守边第十年，我带着北境蛮夷将领的首级，回到了帝都。
两边人夹道欢迎，父母亲来迎接了我，父亲看到我时沉默不语，只轻轻拍了我的肩膀：“我的女儿，是好样的。”
母亲落泪后则惊奇道：“你额角的胎记好像淡了很多？”
那曾经令我变得面目可怖的红色胎记已经逐渐淡去，只是还有印迹，同时淡去的还有对赵旌禾的执念，已经变成一缕轻飘飘的风，不知什么时候便散了。
回京都后，沈雁归反而变得沉默寡言，再也不提当时说要娶我的事。
反而是我主动问起：“你当时说的话，不作数了？”
沈雁归一急，回来后养得白皙的脸一下通红：“没有！我……只是我如今腿瘸，是个跛子了，遇安你这样好，我觉得我配不上你。”
我轻笑一声，用手指点了下他脑袋：“傻瓜，你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我怎么可能嫌弃你。”
沈雁归突然郑重其事：“遇安，你是为了报我的这一点恩情，才愿意嫁给我的吗？”
我也郑重地回答他：“沈雁归，我们在边疆一起过了十年，你当这十年，我对你没有一丝真情？”
他愣住了，许久后才笑，握住我的手：“那你等我去请皇上赐婚，我要十里红妆八抬大轿迎娶我们的女将军。”
没等他提，我觐见赵旌禾时主动提了这事。
没想到赵旌禾一下发了怒，他不许我嫁给沈雁归。
可我态度坚决，更没想到的是，见到赵旌禾之后的几天，某一日清晨，我额角的胎记竟然完全消失了。
赵旌禾见到我消去胎记后的本来面目很是震惊，他如今已是个成熟的帝王，眉眼深沉，褪去了少年时的一丝青涩，见到我时竟红了眼。
“你是不是……曾经给过我一件狐裘？”他喃喃道。
我语气平淡：“那时皇上您还是一个势单力薄的少年，臣也不过是见人受欺凌，顺手帮个忙罢了。”
赵旌禾激动地上来想碰触我，被我避开，他手停留在半空中愣神，许久后才放下。
“原来是你……朕以为是陈念念，于是才将她接进了宫，而且，朕记得那小女子脸上没有胎记，这么多年一直错认。”
我心内嘲讽，兜兜转转多少年，原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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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旌禾说：“遇安，朕喜欢你，皇后之位一直空缺，朕给你留着，至于沈雁归，他一个跛子，配不上你。”
我抬头，态度十分严肃：“皇上，沈雁归是臣心爱之人，臣非他不嫁，不管他是跛子也好瘸子也罢，是贫是富，臣这一生，都嫁定他了。”
赵旌禾发了疯，上来抓住我的双肩：“可你明明说过，你喜欢的是朕！为什么？朕现在许你做皇后，同你一生一世，这不好吗？”
我拿开他的手：“皇上，迟了，太迟了。”
他一怔。
“十年前的陈遇安如果听到这话，或许会很欣喜，但十年后的我，对皇上您，已无半分情意。”
我接着道：“臣依旧会对您忠心耿耿，臣也永远不会再去过问当时朝廷援军为何迟迟未至。”
赵旌禾一下坐在了龙椅上，他苦笑了两声：“是朕的错，朕对你产生了怀疑，怕你有二心，这些年来明知你的心意，朕心中一直有你，也动摇过让你做皇后的念头，却因为别人说你容貌有瑕而一直介意。”
我摇摇头：“那都不重要了，臣之所求，只有沈雁归一人。”
我转身出了门，留赵旌禾一人枯坐在龙椅上。碰到了陈念念，她仍旧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宠妃，看到我时眼里竟然露出了酸涩和嫉妒。
她说：“陈遇安，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讨厌你吗？”
我皱眉：“为什么？”
她叹了口气，竟然笑了：“小时候也只是单纯嫉妒你是嫡女，地位比我高，不高兴罢了。后来皇上接我进了宫，他那样疼宠我，我竟真的以为他是爱我的，直到有一次醉酒，他不停地念着你的名字。”
我如今听到这些话，心中已是毫无波澜。
她接着道：“我那时才知道，我与你长得有些相似，他每每看向我，其实都是在透过我看你罢了，后来有一次，他问我，那天夜里塞到他怀里的凤梨酥是哪家大人的桌上拿的，我完全不知。”
陈念念凄清地笑了：“长姐，这么多年，我也只不过是你的一缕影子罢了，皇上从未爱过我，他甚至想把我日思夜想的皇后之位捧来送给你。”
我冷笑一声：“所以你才吹耳边风，让他怀疑我有背叛之心？陈念念，你知道你害死了多少人吗？这么多年了，你一点长进都没有，进谗言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包括你。”
她脸色一白，我越过她径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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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都后，朝堂上诬陷我有造反之心的人被我经营手段狠狠收拾了一通，入狱的入狱，贬官的贬官，陈念念也从贵妃被贬为了普通的才人，宫人势利眼，她日子不好过，含泪来找我，哭着说求长姐放过。
我没理她，连带着赵旌禾这个皇帝又重新见识了一番我当年做文臣时的铁血手段。
我得让他意识到，他的江山，有一半是我在守着。
在边境舞枪弄棒太久，以至于大家都忘了，最开始我是个玩弄人心的权臣。
沈雁归与我大婚那天，赵旌禾亲自来做了证婚人，他眼中有所不甘。沈雁归悄悄在我耳边道：“遇安，人家害怕，和皇帝抢女人，怪瘆人的。”
我弹了他额头一下：“说什么呢新郎官？要不你这会儿退婚，我去当皇后？”
沈雁归一下握紧我的手：“我才不呢，你得跟我一生一世和和美美，咱们可是要白头偕老的。”
我心里发笑，猛地想起，那只白狐，也不知道升仙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