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有你》 第二章 模特 在线阅读
刘欢喜伸出手，缓缓地揭开红色的布帘，布帘后闪出一位裸体的女子，她侧着身坐在一把黑色的高背椅子上，一只胳膊搭在椅背上，茶色的头发从脖颈上顺下来，弯曲的部分闪着亮光，她的脸颊像粉白色的蔷薇，眼毛又黑又浓密，脖颈长而又白皙，异常的美丽，下巴尖微微向上翘，她的四肢纤细修长，左手轻柔地搭在右侧的大腿上，乳房像两朵含苞的荷花，浑身的皮肤如同涂抹了橄榄油闪着光，像珍珠般……
周至的目光停留在那位模特的脸颊上，像被吸住了似的无法移开，她脸部的弧线很美，像夜空的流星划出美丽的弧线，明亮、耀眼。
在一刹那间周至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却又很陌生，握在手里的铅笔掉在了地上，一位学生弯下腰捡起铅笔递到周老师的面前，“周老师，您的笔！”
周至连忙收回目光，接过了铅笔，吁了口气，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看上去很自然，努力去除心中的杂念，心无旁骛。
作为画家，职业素养还是有的，可那些毕竟是些理论的东西，很多理论在现实面实就变得无足轻重了，轻如鹅毛。
周至拭去鼻子上沁出的汗，手指叉开，伸进头发拢了一下，紧接着又叹下喉咙，声音有些发颤，讲解道：“同学们，人的身体是和谐的、有活力的生命，能让我们感受到生命世界的万千神韵！”
周至转过身，看着学生们专注的表情，他们用他们的眼神表示赞同，他们的目光停留在模特的身上，也在聆听着周老师的讲解，“在画人体素描时，捕捉到模特的神韵非常的重要，先要细心的观察，在大脑中构图、布局……”
周至一边讲解，一边看着模特，他的心里立时又乱了起来，像钻进了两只发了情的兔子，在不停地跳跃，无法停下来。
周至无法集中自己的精力，语言组织得并不流畅，甚至说错了话，把“线条”说成了“面条”，之前绝不会发生这种情况，周至也在努力地调整，学生们不会注意老师的突发状况，毕竟学是一回事，教是另一回事。
一番讲解之后，学生们开始构图，拿起画笔，开始做画……
周至手里拿着画笔，在审视着学生们的构图，坐在这里画画的，他们的功底大都比较深厚，只是他们的灵性和悟性不同，像刘欢喜，每一笔都没有多余的线条，每一笔都恰到好处，几笔之后，就会让画像鲜活起来，周至在低头看着刘欢喜画的画，他看着画面有些呆住了……
刘欢喜在画画上很有天赋，这是许多孩子无法企及的，周至看着刘欢喜在画着模特的眼睛，在模特的瞳仁里透出孤独，惶惑，寒冷……
刘欢喜又加粗了黑色的调子，让模特的眼睛更加暗了下来，让整个画面蒙了一层让人捉摸不透的纱幔。
周至在模特的眸子里似乎看到了一场战争，是与狂风，是与暴雨，是与烈日，黑色的瞳仁也透着疲惫，透过瞳仁可以看到一颗疲惫的心，像一颗融化的糖果，软软地趴在模特的胸膛。
刘喜欢捕捉到了她目光里那份不安，疲惫，惶惑，董楠的画面就很纯静，模特的眼睛像一汪清水，画面不缺美感，却少份让人动容的线索。
一位有天赋的画家，他的思想与画是合二为一的，他与作品是可以沟通的，他的作品可以倾听他的窃窃私语，作品也可以表达它的想法，它的要求，刘欢喜在审视着她的画，在与它沟通。
这一节课注定是一堂不寻常的课，一切不变，灯光不变，窗帘不变，画板不变，画画的人不变，变得只是作画的对像不同，学生们倒是画得很专心，只是老师的心被模特扰乱了，莫明其妙地感觉，连当事人也无法说得很清楚。
那双让人捉摸不透的眸子紧紧揪着周至，像迷宫一样，让周至想去探寻，还有脸部似曾相识的弧线，织成了一张迷一般的网，有磁性的网，吸附的是周至的灵魂。
那位模特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坐在那里，像一座完美的雕塑，她与这个世界是隔离的，割裂的，不受打扰的。
此刻她的肉身属于艺术，连同她的灵魂，她的头发，她的指甲，她的汗毛，她的每一次呼吸，都是神圣的，在每双严肃的目光中穿越定格，低下头，她的美定格在那里，抬起头注视，她的美还在那里。
美在绽放的那一刻，即使短暂，却是永恒的，模特的目光停滞在一块空的画架上，她的眼里会有风景吗？怎样的风景？风景如画还是另一番景象？
她的目光里有一片云，飘忽不定，那片云积了许多的雨，那些雨是忧愁的……
画室里一度很安静，安静得就像天地之间就只有这一间画室，哪怕有点杂音都是对模特的亵渎，每位学生下笔都很轻，很慎重，不由地心生敬意。
下课了，周至反而觉得这节课太过漫长，几个小时，像过了几个世纪，整个人都心神不宁，周至在低头查看学生完成的情况，抬起头时，高背的椅子已经空空如也。
周至疾步走出画室，走廊里闪过三三两两的艺术系大学生的身影，他们在这里互相交流，却没看到那位模特的身影，周至匆匆地来到更衣室的门口，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低着头等待着。
“周至！我打了好几遍电话，你怎么也不接！”声音很大，嗔怒着说道。
周至听出是柏微的声音，连忙把手抽出来，瞥了一眼更衣室的门，冲着柏微笑了笑，解释道：“我刚才在上课，没带手机，刚下课。”
柏微背着白色的单肩背包，杏粉色的高跟皮鞋与地面敲击出有节奏的声音，白色的纱裙，从肩部到腰部，然后延伸到裙摆，拧了一道白色的花纹，似乎还散发着花香，柏微走上前去，一只胳膊拉住周至的手臂，一脸幸福地说：“周至，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我们好久没去吃饭了。”
周至的抬起眼睛，又看了一眼更衣室的门，一直很安静，并没有人从里面走出来，周至认为她可能已经离开了，于是对柏微说：“那你要等一会儿，我要叮嘱谢菲些事情。”
柏微很高兴地应道：“好，那你快点，我去你的办公室等你。”说着柏微朝着周至的办公室走去。
周至来到谢菲的办公桌前，她正在整理一些作品的编号，整理得很细致，周至敲了下桌子问道：“今天下午过来的模特有登记记录吗？如果有机会还可以再联系她。”
谢菲白了周至一眼，说：“你很在意这位模特吗？”
周至连忙否认，说道：“不，不，只是随口问问。”
“我就说这个模特儿很奇怪，她没有打电话预约，也没有留下任何的信息，来的时候就是问说……”
周至连忙抢问道：“她说什么了？”
“周老师，你好像很关心她似的。”谢菲鄙夷地看一眼周老师，又接着说：“不过她真是个怪人，就是问，咱们是不是急需人体模特，我告诉她的确是，她就同意做人体模特，仅此而已。”
周至想起两个月前在网上招聘人体模特的事，可一直没有人来应聘，之所以出现人体模特荒，是最近北江美术学院的一位人体模特在更衣室内遭到猥亵，让人体模特从业者纷纷放弃了这份工作。
周至没想到，画室突然会出现一位堪称完美的人体模特，如果她能长期与画室合作，就是不错的一件事。
“不过她没有留下任何的信息，也没有索取报酬！周老师，你说这是不是特别的奇怪？”
周至也感觉到这种情况真是不多见，应该说从来没有出现过，既然没有留下任何的信息，周至觉得她不可能再出现在这里，周至感觉到惋惜，却也不再纠结。于是周至再次叮嘱道：“明天别忘了，把我的两幅画按我给你的地址送过去。”
谢菲精神饱满地说：“放心，周老师，我会准时送过去的！”
周至转身离开了谢菲的办公桌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柏微还耐心地等在那里，见周至回来，从沙发坐了起来，“周至，我妈今天还提起你呢，说你好久没到家里吃饭了。”
“最近太忙，今天去参加了个画展，我也在为下个月中旬的画展做准备。”周至为筹备这次画展也是足足准备了两年，期间也创作了许多的作品，经常出现在乡下的群山峻岭之间，也会出现在田间、海边，坐在岩石上，伫立夕阳。
周至觉得画画只有最贴近大自然，贴近生活，大自然与美术完美地统—，才会画出美妙的世界。
柏微显得很兴奋，“真是不好意思，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我老爸或许对你有帮助，他肯定会来捧场的！”
“柏老师问过我，只是那时具体的日期还没定下来，现在可以了。”周至从包里取出一份请柬，递到柏微的手里，说：“把请柬转交给柏老师。”
柏微接过请柬，一脸的自豪，晃了晃请柬说：“好的！”柏微把请柬放进了包里，然后对周至说：“我们去吃饭吧，我肚子都饿瘪了！”
柏微挽着周至的胳膊，一起走出画廊，谢菲从自己的办公室出来，正好看到他们二人离开的背影，谢菲很不情愿看到眼前的一幕，她咬了下嘴唇，跺了下脚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在椅子上生闷气，不停地用力地拍打着桌子。
爱上一个并不爱自己的人，很受伤，又看到他爱着别人，有种在伤口撒盐的感觉，谢菲抚摸了下自己的伤口，除了痛也有快乐，畸形的快乐，快乐着爱着的人的快乐？快乐着自己爱着他的快乐？痛和快乐就是这样和谐地糅合在一起。
周至和柏微一起去了那家常去的饭馆，柏微喜欢吃他家的咕咾肉，肠粉还有水晶牛肉，透明的肠粉让她欲罢不能，周至与老板也很熟稔，饭馆的墙壁上挂着周至几幅画，却没有署名。
饭馆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他家的食材很新鲜很地道，饭馆的面积不大，正方形的小桌子，食客们离得很近，来吃饭的都是熟客，他们喜欢这里的菜，喜欢这里的氛围，像家一样的氛围，喜欢这里的老板……
周至和柏微刚坐下，钱老板就走了过来，带着他习惯的笑容，沙哑的声音，据老钱自己爆料，说自己的嗓子是喝酒造成的，“柏微，你有段时间没来了，今天我可是有最肥的牛肉，特别的嫩。”
“我这段时间出差了，刚回来，就到你这来了。”柏微也很喜欢跟老钱聊天，一边聊天，一边喝着酒，一边欣赏墙上的画。
“吃点什么菜？”
“跟以前一样。”柏微说道，接着又说：“老钱，跟我们坐下来一起喝两杯吧！”
“客人多，你们先喝着。”点完菜，老钱就去了厨房。
服务生阿艺很快端上来菜品，还没有动筷子，饭馆里又进来一个年轻人，风尘仆仆，看上去却很有文艺范。
脖子上围了条湛蓝色的围巾，头发估计打了一管的发胶，身上衣服很有特点，薄如蝉翼的外搭，外搭的纽扣很特别，是手工盘的云扣，里面是件画着树枝的体恤，光秃秃的树枝，伸展着却很美。
在他的脸上有旅途的疲惫，却无法掩饰他的那种高傲的气质，他正向巴台走去。
对周至来说，这个人的身影再熟悉不过，无论他是否围了围巾，是否打了发胶，穿得什么样的奇装异服，他还是他的发小，即使有几乎十年的时间没有见面了，即使之前发生过不愉快，都成了过眼烟云。
此时周至的心难以抑制那份激动，像离散多年的亲兄弟……
周至站了起来，快走几步走上前去，拍了下刚进来男子的肩膀，声音低沉地说：“大野！”
谢大野回过头，同时也认出了周至，双手拥住他的双肩，一脸惊喜地感叹道：“周至，我的天啊，怎么会这么巧！”
周至和谢大野紧紧相拥，像小时候玩斗鸡游戏一样，肩膀和肩膀紧紧地靠在一起，有股暖流穿透了两个人肩膀，一种情怀在血液里流淌，奔涌，“是啊！做梦都没想到！”周至拉住谢大野的胳膊来到了餐桌前，冲着阿艺喊道：“阿艺，再加套餐具！”
谢大野坐在周至和柏微的对面，有那么一刻柏微的脸上闪过一丝窘迫，但马上又恢复了满脸笑容，“大野，这几年你去了哪里？”
谢大野的目光停留在柏微的脸上，似乎在寻找什么，寻觅过去的记忆或许是在寻找一种感觉，半晌没有说话，有激动，有欣喜，几种情感交织在一起，脸上挂着久违的微笑，“我去了巴黎，学服装设计，柏微，几年不见，还是那么漂亮！”
柏微的表情有一丝尴尬，听到谢大野的称赞，让她想起六年前谢大野向自己表白的情景，开场就是这样称赞柏微的，柏微还记得拒绝他时的情景，谢大野当时很痛苦，那都是六年前的事情。
柏微认为谢大野这几年里一定改变了许多，想法也会改变，点了点头，欣然地接受了大野的称赞，“真的吗？你的变化挺大嘛，这身打扮差点没认出来，现在是大设计师了！”
“人是最善变的。”谢大野转着手里的酒杯说，“之前认为远方的生活一定有诗意，去了远方才知道，远方也有苟且，头两年，根本不适应，整个是迷茫的状态，后来两年之后才一点点的找到了方向。”
谢大野拿起酒杯，倒了杯酒，之后又为周至倒满酒，柏微接过谢大野手里的酒，自己倒上，谢大野端起酒杯，张口说道：“设计师谈不上，就是个裁缝罢了，没想到一走就是六年，在异国他乡还是挺想念大家的。”
“是啊，大野，你的心也真是够狠的，也不跟我们联系，还以为你在法国不回来了呢！”周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男人对男人的思念足可以融化在酒里，也像白酒一样来得猛烈，女人和女人之间的友谊更像红酒，绵柔、甜蜜，时间久了会发酵成毒酒。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谢大野放下酒杯说：“没想到回来之后第一个就见到了你俩，真是缘分不浅！”
谢大野似乎有问不完的问题，想起柏微的父亲，于是问：“柏微，柏老师身体还好吧？还有师母？”
“我爸身体挺好！”柏微紧接着又补充道：“我老妈的身体还是老样子，她的心脏一直不好，要定期去医院检查。”对于母亲的身体，柏微习以为常了，每隔几个月就要去医院检查一次。
“那可要多注意，柏微，我从国外带了些保健品，对心脏好，瑞士产的，哪次去看老师时我一起带给阿姨。”谢大野对柏微的母亲还是很感情的，以前经常去老师家蹭饭，师母每次都是款待，至今还怀念师母做的糖醋鱼和溜肉段的味道。
“大野，真是有心啊！几年不见变得成熟了！”周至确实感觉到谢大野要比离开时更加地稳健了，去除了几许浮躁。
“一个人在外面，凡事都要靠自己，逼得你不得不成熟，周至，我在报纸上看到你的画展要在下个月举行，先要恭喜你。”谢大野虽然与周至一直不联系，可还是时不时地关心周至的近况，当然还有柏微，只是没有获取柏微消息的途经。
“是呀，为了这次画展，我也是准备了两年多，大野，你可一定要去！”对于当时谢大野突然放弃画画，让周至觉得非常地可惜，其中的原因，三个都心知肚明。
“当然要去，必须去！”谢大野转了下手里的酒杯说道，想起来一件事继续说道：“我的工作室离你的画廊不远，也就五六百米左右！”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那我们可以经常聚一聚了。”周至觉得他们仨又似乎回到了从前，那段最难忘的快乐的时光，一起吃个火锅，吃得大汗淋漓，热火朝天，一起去嗨歌，抢一个麦克风……
柏徽也附和道：“就是呀，感觉那时候每天的日子都很快乐，原来年少就是快乐，现在觉得自己都成了老人家，过得不如老人家快乐！”柏微举起了酒杯，提议道：“来，为了我们再次相聚，干一杯！”
谢大野举起了酒杯，喝干了杯子里的酒，透过酒杯，谢大野用余光瞥了眼柏微，她的嘴唇还是那么有魅力，像熟透的樱桃，闪着亮光，让人心动，谢大野的目光在柏微的嘴唇上停留了片刻，又立刻移开。
谢大野的心情很复杂，他经历了世界上最无奈的爱，他爱着她，她却爱着另外一个他，他放不下她，她却视他为尘埃，当谢大野第一次看到周至和柏微在一起的时候，谢大野痛苦极了，无法接受，他的心堆积了厚厚的冰，比北极的冰川还要厚，比北极还要寒冷。
如果周至不是谢大野的发小，情况也许会不同，谢大野不会甘心，他会成为一个决斗士，像古罗马决斗场里的决斗士，会为爱而战，为自己最心爱的女人而战斗，可没有如果，周至与自己亲如兄弟，情同手足，他决斗的剑决不会挥向自己的兄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