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无涯乐忘忧》 第9章 但愿长醉不复醒 在线阅读
很多年以后，老母盘腿坐在洞前，看向同样坐在洞口的醉眼迷离的忘忧翁。
喂，你老实说，当年是不是你偷喝了我的粥？
哪年？
就是大女发热的那一年，南海大士来过以后。
忘忧翁扭头捂嘴偷笑，一会儿又转过头来，一脸正气，配上一双无辜的醉眼。
没有的事。当年我修行尚浅，师尊有令，不准我轻易离宫。就溜出去了那么一回，师尊就罚我面壁思过十周天呢。
就出去了一回吗？老母伸出手，作势要去抢忘忧翁手里的酒坛子。
等等，我想想，好像是两回，那回师尊闭关了，我悄悄溜出去的。忘忧翁赶紧用长袖护住酒坛子。
是吗？看来改明得跟桃金娘说一声，不要老酿这劳什子的群芳羡了，瞧瞧都把你喝糊涂了。
别呀，这怎么也是小辈的一份孝心不是？不好挫了人家的美意，忘忧翁摇头晃脑的说到。
一阵歌声从后山传来，确是那桃金娘一边干活一边唱歌呢。
你听听，人家唱得多好听，听的我都想睡觉呢，忘忧翁眯起眼睛。
好听吗？就听见嗡嗡的，也没个调调。老母不甘心的站起来，一亮嗓子。
哎，我家就在南阳山哎，呀落落，
南阳山上风光好来，呀落落，
一年四季暖如春来，呀落落，
奇花满山涧，夏粟望不尽，哎呀落落，呀落落、呀落落、呀落落、、、、、、
一曲唱罢，老母神清气爽、浑身舒畅。这才是唱歌呢。老母正想向忘忧翁夸耀几句，扭头就见旁边的位置上早没人了，只有一个空酒坛子无助地瘫倒在地上。
这老小子，一点儿也不懂得什么叫阳春白雪。
桃金娘原先并不叫这个名字，她原先自称纺花娘，从海外流波山那来的。老母刚发现她的时候，她正在桃树上嗡嗡的边唱歌边采蜜。
老母先是细声细气地在树下喊了她几声，没人搭理她，树上嗡嗡的声音却更响了。
老母便不客气的跃上树，一下就把这个小家伙抓在手里。
真的是个小家伙呢，还没有老母的指甲盖大，在老母的手心里战战兢兢地缩成一团，闭眼等死。
哎哎，说你呢，喊了你几声也没答应，你是谁啊？怎么跑我家树上来了？
奴婢纺花娘，自海外流波山而来，刚才看见一株世上少有的神树，一时兴奋难以自持，冲撞了大神，望大神勿怪。这个小家伙像蚊子哼哼般开口了。
纺花娘？好名字，这么说你会纺花了？真是来着了，老母抚掌大笑，却差点拍死这个小不点。
老母揣着手，兴冲冲的跑到洞里一角，摊开手，纺花娘正被闷得翻白眼。
今年刚好种了点棉花，收成不错。我正发愁怎么纺花呢，可巧就来了你这么个伶俐的人，这活有人干了。美啊，美啊，老母仰天长笑。
纺花娘刚把气喘匀了，对着面前的一大包袱棉花欲哭无泪。
大神容禀，奴婢并不会纺这种花，奴婢会的是采蜜，采集百花之蜜。
啥？老母的笑声戛然而止。
这不是花吗？这明明就是花啊？你刚才分明说你会纺花的，老母气鼓鼓的坐在地上。
我可没说，都是你说的，纺花娘暗自腹诽着。
采蜜就采蜜呗，非得说纺花，白高兴一场。老母嘟嘟囔囔的说着。
哎，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树？神树？是哪门子神树？
是这样的，奴婢家在流波山，家族在那里繁衍生息少说也有几千年了，不是奴婢自夸，奴婢是整个家族里面公认的采蜜技术最好的。我们那里世世代代流传着一个传说，传说这世上有一棵树，可以称得上是万树之祖，它长在一座美丽的山上，不论白天黑夜都发散出五色毫光，数百里外都能看见。据说它花开的时候，天女都为之逊色；结的果实更是稀有，连九天之上的神仙都未必能吃上。
纺花娘说得高兴起来，又挥动翅膀发出嗡嗡的声音，老母赶紧一把捉住她，听她继续说下去。
家族大长老更是预言过，奴婢跟这棵树有很大的机缘，以后修仙了道，都在这棵树上呢。所以奴婢辞别家族乡亲，不远万里四处寻访，就为了能找到这棵树呢。这一路上艰难险阻不说，好多次都差点葬身虎口呢。纺花娘后怕似的拍着胸口。
就你这身板，还葬身虎口？老虎打个喷嚏都能把你吹出二里地去。老母撇了撇嘴。
纺花娘在老母手上规规矩矩的施了一礼。
天道慈悲，望大神垂怜奴婢一片向道之心，就留下奴婢在山门外吧。
呃，你要留下？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看我这里这么干净，也没什么粮食招待你，怕饿着你呢。老母假装看不见一屋子的狼藉和屋角堆得高高的米缸。
奴婢吃的很少呢，只需要一点点花蜜就够了，往后还可以少吃点。见老母还在紧锁眉头，纺花娘赶紧把底盘拖出来。
其实呢，奴婢酿酒也是很不错的，奴婢家族有一个上古传承下来的秘方，叫群芳羡。是要采集百花之精华，日月之灵气，久服轻身不老、益寿延年呢。实在不行，奴婢天生还有一副好嗓子，这就给大神唱上一曲《春光好》，嗡嗡、、、、、、
老母到底是没让她唱成，还把大女吃剩的那个桃核掏了个洞，让纺花娘当做新家安放在桃树上，也算多了个邻居。
自从纺花娘来了后，真的是叫招蜂引蝶了，那些蜜蜂啊、蝴蝶啊天天围着她献殷勤。纺花娘谁也不理，自顾自地采蜜、酿酒、唱歌。不是纺花娘年纪小，而是纺花娘祖训不得嫁外族人，白瞎了那些青年才俊天天的给纺花娘抛花瓣、唱情歌。
很多年后，纺花娘终于褪去羽身，修成了一个小小的地仙。她的样子就是一个七八岁的女童，裹着一身桃花瓣的衣裳。修道有成的纺花娘拜在老母门下，以桃为姓，以金为名，自名桃金娘，以示自己不忘老母的大恩。老母也不管她，因为有更烦心的事在等着自己呢。
老母在屋里转了转，从角落里找到一坛群芳羡，是忘忧翁藏起来的。掀开封泥，仰脖直接灌了一大口，冰冷的酒水滑过喉咙，惹得老母一阵咳嗽。
醉了吧，醉了好，醉了就不用想那么多了。
大女已经长成大姑娘了，知道漂亮了，也爱打扮了。每次梳妆都要去河边，一梳就是好长时间，还经常对着河中自己的倒影吃吃地笑。
是这南阳山长久没有外人来过的缘故吗？还是姑娘大了有心事了呢？老母站在山脚下远远看着，心里一团乱麻。
若是娘还在就好了，还能去问问娘。
回到山上，桃金娘拿着一把长扫帚，正在慢吞吞地扫着洞口的落叶，见着老母到来，施了一礼。
老母万寿。
嗯嗯，老母心里有事，直直的走进了洞里，一会儿又直直的倒了回来，上下打量着桃金娘。
小桃啊，你来南阳山这么久了，老身对你如何啊？老母笑眯眯的问着。
老母自是对小桃极好的，当年若不是老母收留，小桃也不会有今日之成就，再造之恩小桃没齿难忘。说着桃金酿就要跪下，老母赶紧扶住了她。
哎，我这笨嘴，也不知道从哪说起。老母犹豫了下，到底还是继续说了。
我这凤凰一脉，自古便人丁不旺，至此仅有大女一个女儿，我这肚子里的还不知是来讨债的，还是来报恩的。老母抚摸着稍稍隆起的肚子，眼里流露出莫名地伤感。
谁家的孩子都是母亲的心头肉，我也不例外。千难万险都不怨，只愿她过得好。你和大女自小相识，平时也玩耍在一起，可知她现在如此这般，却是为何？
晓得呢。仙子常向我打听外面的世界呢，小仙也前后说了不少，都是早年间小仙在外游历的见闻，也不知道仙子听进去了多少呢。
老母听了后，略微放下心来，不过些风土人情罢了，小孩子大约是图个新鲜吧，过几天可能就没事了。
就这样过了几天，倒也相安无事。
一日，老母正侧卧在美人榻上小憩，最近这觉是愈发多起来。
老母，老母。一个声音在轻轻地唤她，语气有些焦急。
老母睁开眼，桃金娘正站在她面前，不安的搓着手。见老母醒了，连忙上前，低声说了一句话，让老母的心又揪了起来。
老母，仙子留书出走了。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望着一方素帕上写的熟悉的歪扭歪扭的字体，老母长叹了一口气。
天若有情，便不是天；月如无恨，更不叫月。从来没有人敢质疑这些，也没有人会逾越这些。大女，你又是何苦呢？
老母费力的盘腿坐起，运起双瞳，用神识将人间这个花花世界扫了一遍，大女犹如泥牛入海，连一片衣角的影子都没有扫到。
算了，随她去吧，人生在世走一遭，红尘雾里千百绕，还是娘说的对，都是迟早的事情。想清楚了这些，老母觉得困意再一次袭来，不由得侧身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就着暖暖的午后阳光沉沉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