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三毛这名字,是他爹孟有光在工地上随口喊出来的。那时他爹正给三十层的高楼安窗,
听见家里报信说老三生了,属猫的,软绵绵一小团。他爹眯眼瞧着脚下火柴盒似的城市,
说了句:“得,叫三毛吧,命轻,好养活。”哥哥孟之星的名字则承载着更多的期望,
俊朗的明星,听着就亮堂。孟家两代人的生计,都系在那一扇扇或方或圆的窗户上。
孟有光老了,腰腿不行了,手艺和那个不大不小的摊子,就交给了大儿子孟之星。
孟三毛顺理成章地继续给哥哥打工,成了“星星们窗”里最沉默、最得力的帮手。
三毛每天的生活,几乎都是重复的。跟着哥哥或者工友,扛着沉重的玻璃,带着型材、工具,
穿梭于毛坯房、旧居、高楼大厦之间。
量尺寸、裁型材、安装框、嵌玻璃、打密封胶……他的手掌粗糙,
指缝里总有着洗不净的玻璃胶痕迹,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铝屑和玻璃清洁剂混合的味道。
哥哥孟之星负责揽活、算账、应酬,嗓门大气势足,而三猫更像他手里的工具,
精准、沉默、不可或缺。那天,他们接了一个老小区的活儿,给一套旧房换全部窗户。
房主是一位老太太,活儿是她女儿练习的。安装书房窗户时,
三猫正小心翼翼地把一块裁好的玻璃往框里安,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师傅,
麻烦小心一点,窗台下面我放了几盆多肉。”三毛一回头,
看见一个穿着浅蓝色连衣裙的姑娘,梳着马尾辫,眼睛亮亮的,正指着窗台角落。
那是老太太的女儿,琪琪。“嗯。”三毛应了一声,动作放得更轻了。
他注意到那几盆小植物,胖乎乎的叶片在阳光下显得很可爱。琪琪是个老师,小学语文老师,
趁着没课回来帮母亲盯着装修。她不像有些业主那样挑剔或者指手画脚,只是安静地看着,
偶尔递杯水,或者问些简单的问题。“师傅,这玻璃装上之后,会不会隔音好很多?
我妈睡眠浅,外面马路有点吵。”“嗯,双层中空,效果好。”三毛言简意赅。休息间隙,
三毛坐在楼道里吃盒饭,琪琪拿着几个洗好的苹果走过来:“师傅,辛苦了,吃个水果吧。
”三毛有些局促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才接过来,低声道:“谢谢。”“你好像不太爱说话?
”琪琪笑着在他旁边的台阶上坐下,隔着一米远的距离。“嗯……活干好就行。
”三毛咬了一口苹果,很甜。“我觉得你们这工作挺神奇的,
”琪琪看着屋里已经安好的一扇新窗户,“就这么一装,屋子里面一下子就亮堂了,
也安静了,像是给房子换了双眼睛。”三毛愣了一下,他安了这么多年的窗户,
听过夸手艺好、夸结实,第一次听人说像是“给房子换眼睛”。他不由得多看了琪琪一眼,
她正望着窗户外的阳光,侧脸带着浅浅的笑意。后来几天,琪琪只要有空就会过来。
她发现这个沉默寡言的年轻师傅,干活时有一种特别的专注,尤其是擦拭新装好的玻璃时,
那种仔细劲儿,仿佛不是在擦一块玻璃,而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她会跟他聊几句,
问他这行干多久了,会不会很危险。三毛的回答依旧简短,但不再那么干巴巴。
他知道了她教三年级,孩子们很皮,
很喜欢;知道了她最爱窗台上那盆叫“桃蛋”的多肉;知道了她喜欢看着窗户外的天空发呆。
有一次,三毛在给最后一扇窗户打密封胶,胶枪在他手里稳而匀,压出的胶线平滑流畅。
琪琪忍不住说:“你这手势,像画画一样。”三毛的手微微一顿,耳根有些发热。没人知道,
他偶尔会在废料纸上,用多余的玻璃胶画些简笔画,小猫、小狗,或者几片云朵。
活儿干完了,窗户安得妥帖漂亮。结账时,孟之星跟老太太寒暄,三毛在一边默默收拾工具。
琪琪走过来,递给他一个小纸袋:“孟师傅,这几天辛苦你了。这个……送给你。
”1多肉情缘暗萌芽纸袋里是一小盆精致的多肉,和窗台上那盆“桃蛋”一样,
还有一个折成方胜状的便签。三毛回到工棚打开,
上面是清秀的字迹:“谢谢你给家换了明亮的‘眼睛’。琪琪。”下面是一串电话号码。
三毛的心,像被羽毛轻轻拂过。他把那盆小多肉放在了自己床头,每天醒来都能看到。
他开始偶尔和琪琪发信息。起初只是简单的问候,“吃了吗?”“下班了?”后来,
会拍下自己安装的、觉得特别好看的窗户外的风景发给她——可能是雨后初晴的城市天际线,
也可能是旧巷子里一棵开花的树。配文依旧简单:“今天安的窗,外面。
”琪琪则会回他一张从教室窗户拍到的蓝天,或者孩子们手工课的作品,
告诉他:“今天孩子们做的,像不像你上次拍的那朵云?”哥哥孟之星察觉到了弟弟的变化,
笑着揶揄:“三毛,最近收拾得利索了啊,身上胶味都淡了,是不是谈朋友了?那个女老师?
”三毛只是低头磨着裁玻璃的刀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扬起。他和琪琪,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个在高空的风中,与冰冷的玻璃、坚硬的铝合金为伍;一个在明亮的教室里,
与稚嫩的书声、粉笔灰相伴。但他们之间,仿佛也因为那一扇扇窗户,连接了起来。
他负责安装物理的窗,而她,常常为他打开另一扇心灵的窗。一天傍晚,三毛收工早,
骑着电动车路过琪琪学校。他看到她正带着值日生走出校门,
夕阳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看到了他,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三毛停下车,没有靠近,只是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她安排孩子们被家长接走。最后,
她才走过来,脸上带着点疲惫,却笑容明亮:“你怎么来了?”“刚干完活,路过。
”三毛说,从车筐里拿出一个用干净软布包着的东西,是一小块茶色玻璃,
被他磨成了圆润的形状,里面用特殊技法蚀刻了一幅简笔画——一个小人儿站在窗前,
窗外是几朵胖乎乎的云。像多肉,也像她班上孩子捏的橡皮泥。“废料做的,不值钱。
”他递过去,声音有点紧。琪琪接过来,对着光仔细看,眼里满是惊喜:“真好看!
这是我收到过最特别的礼物。”华灯初上,两人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琪琪说着班上的趣事,
三毛大多安静地听,偶尔补充一句关于窗户的知识,哪种隔音更好,哪种更防盗。走到路口,
琪琪停下脚步,看着他:“孟三毛,你知道吗?你安窗户的时候,特别靠谱,让人觉得安心。
”三毛抬起头,看向她亮晶晶的眼睛,又看向她身后城市里依次亮起的万家灯火,那些灯火,
大多都透过一扇扇窗户散发出来。他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这份工作的重量和意义。
他深吸一口气,很认真地说:“嗯,以后……你家的窗户,都归我安。”琪琪笑了,
眼睛弯成了月牙:“好啊,一言为定。”2玻璃心上刻相思晚风吹过,带着初夏的暖意。
孟三毛觉得,心里那扇一直有些模糊的窗户,好像也被擦亮了,透进了前所未有的明亮光线。
自那天校门口分别后,孟三毛和琪琪之间,仿佛那最后一层薄薄的玻璃纸也被温柔地捅破了。
联系变得频繁而自然,不再只是风景的分享和工作的片段。一个周六下午,三毛难得休息。
他正对着那盆“桃蛋”发呆,手机响了,是琪琪。“三毛,你今天忙吗?”“不忙。
”“我妈说……上次你安的窗户,书房那扇最近推开有点紧,你能来看看吗?
”琪琪的声音里带着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期待。“好,我马上来。”三毛二话不说,
拎起随身的工具包就出了门。到了琪琪家,老太太热情地拉他进门。三毛检查了那扇窗,
其实问题不大,只是轨道里落了些灰尘,加上天气干燥,稍微有点卡顿。他拿出工具,
仔细地清理轨道,上了点专用的润滑脂,反复推拉几次,窗户立刻恢复了顺滑。“哎呦,
还是三毛手艺好,一来就弄好了。”老太太笑眯眯地,端来水果和茶水,

已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