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送行人(判词版余韵)
【人生总有行不通处】
[海风吹,冷冷清清的剧场,桃花满地,待拈花闪碎红如片
[吟游诗人上
吟游诗人大笑三声,乾坤寂然矣秋波再转,余韵铿锵从古传奇,有此结场否奴家是开场之人,还将用以收场
此地乃维多利亚港湾,《港漂记忆拼图》完结之地那宋思飞身跃入海底,赵宁迷路人行道上,阿 Ray 惘然拾心北风中,Emily 转嫁他人,Lawrence 精神榨干身亡奴家如今再扮简离,看那几个痴虫来了
【偏是江山胜处,酒卖斜阳,勾引游人醉赏,学金粉南朝模样
暗思想,那些莺颠燕狂,关甚兴亡】
名叫宋思,命中懦弱书生又叫宋别,多送别,但学不会送别
兰桂坊的灯盏之下,他走过来,替我叫酒买单,扮演救世主的形象我也不戳穿,做出寻常游客的好奇姿势其实我多次来港,能听懂粤语——那莺莺燕燕语调,与韵白几多相似
是多软绵的一个人啊,软得好似袅晴丝,绵得摇漾如线听他说起年少心事深谙人情,却不懂世故;爱恋颜如玉,却没有黄金屋;装作时髦绝酷,难耐渴望温虞;贪看江山胜处,看不见大厦倾覆……永远在漂泊,永远在他乡做本地人太难,做外地人却轻易
初见面,他问我简离简单的离开我说简绝的别离
别离需简绝,即便是千里而来细思量,若只顾莺颠燕狂,哪管什么兴亡他是梁间的燕,为何非逼着做振翅的鸿鹄剪去秀丽的羽毛,安上黄金爪翼,就能藐两万里高空吗
不仅软绵,还心善听说我是个名字都不能写上节目单的B角、来港数趟方能登场,立马面露同情……其实有甚可怜唱戏就是唱戏,家乡小镇沉闷,便换个地方走走停停,唱给的也不是台下百人观众,而是这一场恹恹盛世
我看见了离别,人们还未看到所以我要唱给它听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轰烈热闹的海市维港,是谁说吹沙填礁造岛,好一番先进自动控制挖掘设备,好一套高功率强大排污系统——人于是成了上帝,上帝于是闭了眼建房屋、扩规模、增就业、促多赢只见财源滚滚来,不知灾祸萧萧下
赤潮来,人心碎,海底地质结构开始液态酸化,连带近海陆地接连侵蚀,埋藏已久的病毒四溢扩散,步步紊乱,霉菌滋生,人人惶恐,殃及池鱼
而覆巢之下的宋别从来温润、纯良、活得小心翼翼——除了不擅作强硬状、始终当不了救世主、总是一副好欺辱、任宰割的模样,几乎没做过错事人为什么非要长出坚硬的壳,句句算计,斤斤较量,才能不被欺辱他未曾练习举起刀俎,就必得习惯成为鱼肉吗
也是大好男儿,踏遍四野,仍然回到原点,回到想去爱却不被允许爱上的这个人、这座城——从法理上讲,一个人可以爱任何一个人、允许来到任何一座城,因此而记住任何一座城然而情绪上,这个人身上的每一次眼神每一口呼吸每一处细胞都在挥发病毒你不该有心这座城里每一条街道每一块石板每一声零点钟响和节日欢呼都在嘶声呐喊你不配爱我
他在万众唾弃中终于染病了,病得用遗忘掩盖痛苦,再用痛苦掩埋遗忘
忘了吧忘了吧,眼见他跳进维港,永远留在这最爱地方最尾只得贩酒斜阳,扮游人醉赏
海浪啊海浪啊,你看他站在风暴口眺望,学南朝金粉模样
【到今日山残水剩 对大江月明浪明
欲归 归途难问
天涯到处迷 歧路穷途】
她也曾心比天高,她也曾风雨飘摇
远远看到那女观众蹬着高跟鞋昂首走进戏院,脸上一缕孤绝,像是前世的我——明媚照人,勇敢无畏,即便只有一丝光亮,也要毫无犹疑地全身扑火
不,然而她变了,偏离了轨迹,已不是香君立志守节,岂在温饱忍寒饥决不下这翠楼尽是前尘事
第一次见她,学生打扮,跟几个同龄友人一起,拿着学校人院的赠票前来观戏那时候我没机会上台,透过舞台侧边的帘幕,看得清台下每一个人——那女学生留着黑长直发,面色清秀寡淡,听到几乎睡着看她入场出示的票据,应是为完成综合素材评测的打卡任务倒是她旁侧的男生看得认真,眸中盛满江浪
第二次不过数年,她已是名牌傍身,浓妆艳抹,高傲利落,身旁挽着面目模糊的中年大叔,眼睛却黯淡了许多在入场口我听她在打电话,声音娇喘滴滴我不是赵宁,嗯,请叫我 Amily
人变得真快啊
不,她不是变了,而是病了本是红粉俏佳人,偏跌进英雄销金窟千人一面,都叫 Lawrence,哪个是她的救世主哪个是她爱人到今日山残水剩,对大江月明浪明她不知道真正的爱人已死,就躺在隔壁的病房——海底,也将是她未来的床,水草塑造的宫墙
态虞恶劣的公交车乘客,精明强硬的出租车司机,假笑客套的理发店推销员,还是邻屋那亦敌亦友的闺蜜……凭什么你的痛苦全部怪在我身上凭什么我的负面情绪也是你的错误每一个人都是假想敌,每一个人都血海深仇
她努力了这么久啊,几乎努力了一辈子到了收成之际,却不知何处去收为什么没有谁当她家人累了倦了受了伤害,哪里是抚慰的肩膀,或是只有冰冷的警员
港女孤勇、倔强,可她甚至不配做港女
我看到她的心缩成一团,人又怎么能舒展开欲归、归途难问
天涯到处迷……歧路穷途这病毒,究竟还要害多少人
【想当日猛然舍抛 银河渺渺谁架桥 墙高更比天际高 书难捎 梦空劳 情无了 出来路儿越迢遥】
Emily 意指勤勉的,用功的人,认真的人
是勤勉的吗是认真的呀
她不喜欢车仔面、牛杂、庵列这类一看就很廉价的食物她没有钱,但有脑子,最擅区分这些,为了在脸书上保持光鲜亮丽的形象,整日挖空心思,难得 sisters 女生聚会去一家昂贵法式餐厅,要拍满一整个手机的照片,分开几个月 po 出
菠萝包是她的最爱一吃就掉渣满地,手上嘴上油腻腻,但她喜欢那金黄酥脆的色泽,有种富贵感觉
也喜欢虾多士内地来的那班人没听过,但英国人好中意,正好,配上和男友幸福的模样,又是一则漂亮贴
跟男友幸福吗可能是吧,吊靴鬼似的成日跟在身后,就像打坐一般,是她最后的退路即便明知荒谬,仍然如同溺水者最后的井绳,她竭力抓紧,还是再坠深渊任凭那吊靴鬼再温柔体贴,终究家贫壁立,不能带自己出国完成留学心愿钱,还得靠自己一点点攒路,怎么就这么难走墙高更比天际高,书难捎,银河渺渺谁架桥
一旦诱惑降至,她当日猛然舍抛,奔下翠楼,转嫁他人,果决不含糊——移情成了最容易的事,不为所困,这是她为人的优点,但对于被抛弃者而言,却是最恐怖的利刀——直到有一天,她自己也成为被抛弃者
梦空劳,情无了,路迢遥
她说戏腔是咿咿呀呀,从来听不懂唱词,也不屑去听那让她骄傲的,她并不真的了解她只擅长骄傲,不擅思考——却不知,在多年重复的播放之下,其实已经流淌进入血脉
系春心情短柳丝长,隔花阴人远天涯近……当戏曲吟唱声从她母亲的电台播放机里飘荡出窗,直传到整座城市之上,声音汇聚成统一的频率,急速加剧了陆地液态化的共振效应
【想起那拆鸳鸯 离魂惨 隔云山 相思苦 会期难 倩人寄扇 擦损桃花 到今日情丝割断 芳草天涯】
Ray
n. 能量,(好事或所希望事物的)一点;
v. 发光,(思想、希望鲁)闪现
顶着这样的名字,阿 Ray 闪光了吗发射能量了吗
我不想嘲笑他该嘲笑的,他的兄弟已经嘲笑够了,好像嘲笑成了最不花力气的习性;他接待的客人也在心底暗笑,如行将溺水、祈求呼吸的病人,抓住某种平衡;他的女朋友更是嘲笑得标准,放在博物馆里就能代表碎心病毒模本
但说了几句话,我真忍不住笑起来这导游哪家公司培训的,水平太次,只会推销和背词,听不懂方言也就罢了,既看不明古诗词,又没读过科幻小说……笨就是笨,还不让说了,我与你认识的是同一个世界吗都是九年义务教育长大,我却无法同你对话
毒舌,只顾痛快傲慢,如同海底宫室爬出的红色藤蔓,放出挖心般的血色毒雾
笑声轰隆隆如山碾压而来,人前人后,被扒光衣服承受鞭打他哭了,愤懑绝望相思苦,会期难,人在咫尺,远隔云山他永远抱不到爱人,因为爱人在自己兄弟的怀里,兄弟掌控着金钥匙,金钥匙决定了命运他听不懂歌剧,获不了尊重,因为九年义务教育之后的第十年,他已出来做工那些屈辱、漠然与晦暗难言的损害,是他的错吗谁说男儿不可哭谁不曾经历过绝望瞬间
这些人有什么资格嘲笑他谁做的比他更多、比他更好究竟用什么划分这界限看上去有钱有势、有礼有节,也不过都是固化阶级的壁垒嘲笑是容易的,但他在壁垒们嘲笑的时候,尽了整个生命的力……在明知毫无出路的境况下,以命相搏
我又有什么资格嘲笑他我顶着吟游诗人的名号,四方游走,传颂歌谣,其实只是个发出预警的吟诵者——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我小声唱着零碎的寓言,因晦涩难懂(正如本),寥无人听我不过是个天气预报,收视率还不高而他是个实干家,收起翅膀能做楼道最底部暗道里的螺丝钉,像垃圾一样腐臭,蟑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