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我只觉得身上没有一处是不痛的。
我缓了半天才直起身。
我身上还穿着参加阮思思生辰时的衣裳,那衣裳上布满了道道血痕,分不出是阮思思那时吐出来的,还是我被元忱打吐出来的血。
元忱……
想到元忱我只觉得好笑。
十年夫妻,居然还抵不上阮思思不明不白的一句话。
我倒是突然相信元忱能为她冲破世俗眼光了。
至于我,对元忱仅剩的感情在那一掌中消弥殆尽了。
我不想再去在乎什么阮思思和元忱了,我只盼望着元忱能如约让我回去看望我娘。
我已经在西峰待了十年了,我不想再待下去了,我要回家。
我拖着疲乏不堪的身躯来到屋外,一眼便看到了笼罩在院外的结界。
这一瞬我难得的慌张了。
结界不撤我上哪去找吃的啊?元忱真是好狠的心!
我气得一拳拳捶打着结界:「元忱!你想饿死我吗?不是我做的为什么要惩罚我?」
无人应答。
元忱像是遗忘了我的存在,整整两天都没来见过我。
我本来就有伤在身无人医治,又被饿了两天,等唐敏拎着一堆吃食来找我时,我已经饿得快要归西了。
「我去我去我去!你这是怎么了?」
唐敏轻而易举的穿过结界扶起我。
他小心翼翼的将我扶到床上,凤眼惊诧的瞪着我胸前的血迹:「是谁把你伤成这般模样?」
我快要饿死了他还在那边叨叨叨,叨得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直接撅过去。
我微不可查的动了动唇:「……吃……」
唐敏从一个小瓶里倒出一粒丹药塞入我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暖流从小腹处升腾而上,传遍我五脏六腑。
我舒服的叹了一口气,说出来的话终于能让人听清楚:「……吃的……给我……」
「哦哦!」
唐敏手忙脚乱的从一堆吃食里找了几块饼给我。
我像饿狼扑食般疯狂的啃着手中的饼。
吃相太过难看,以至于唐敏握着玉箫悄悄往后几步,退离了我身前。
我没有力气冲他翻白眼,专心的啃着我手里的饼。
等到我吃饱喝足,唐敏才啧啧开口:「我想明白了,你这是惹到你那位夫君了吧?」
「他也真是狠,明知道你是凡人还下这么重的手,还把你关在院里连口饭都吃不上,这是成心想要你的命啊!」
我淡然的点了点头:「他确实是想让我死。」
唐敏双眼放光猛的冲到我窗前:「这么说你是愿意跟我走了?」
「跟你耗了这么久,你终于看清你那位冷漠夫君的嘴脸了吧!终于肯跟我走了吧!」
我慢条斯理的用帕子擦着嘴角的碎屑:「不。」
少年眉头一挑,似是不敢相信我再一次拒绝了他。
他漂亮的眼扬起:「岑舒!你怎么就是说不明白呢?这西峰是你能待的吗?你连元忱的道侣都不是,还想等回他的心呢?」
「不是你想的这样。」我开口解释:「过几天我就要回家了。」
我笑着看向一脸茫然的唐敏:「我再也不会待在西峰,我也不会跟你走,我要回家了。」
「我的家在大梁丹阳县,那里有十里桃林,有无数好吃的小食,到时你可以来那里寻我。」
在我初上西峰等待元忱来找我的日子里,我学会了吹笛来消磨时光。
最开始是折一片翠叶含于口中,吹了半天也只能发出微弱且杂乱无章的响声。
后来吹得久了,我只伸手摘一片树叶,便能吹出不同的乐声。
在某一天我倚在门框边吹曲儿时,一个一身红如一团烈火的少年从天而降,他两眼放光的看着我,开口第一句便是:「我叫唐敏,你要跟我走吗?」
我这苍白的人生中,只有两个人含着诚意满满的眼神望着我,问我要不要跟他走。
第一次我答应了,然后落得一个身陷囹圄的下场。
所以当唐敏眼巴巴看着我时,我拒绝了他的邀请。
「我不会离开这里的。」
「嗷!」唐敏像是霜打的茄子,一下子蔫了下去。
他可怜兮兮的蹲在地上,一只手不断摩挲着腰间的玉箫。
过了一会儿,他腾的站起身:「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知不知道极乐门?」
唐敏的眼神太过澄澈,我感受不到他身上的恶意,于是放松下来回答他的问题。
「我叫岑舒,不知道极乐门。」
「难怪……」唐敏嘀咕着,然后给我介绍这个门派。
唐敏是个没有心眼的。
他向我介绍,极乐门是一众门派中唯一修习乐道的门派,而他听了我的笛声,发现我在乐道上天赋异禀,吹出来的笛声居然能够净化心灵。
所以他想带我去极乐门。
我歪着脑袋看他:「乐器多高雅,怎么你们门派偏偏取了个跟高雅沾不上边的名字,甚至说的上是……不正经。」
「你你你!」唐敏“你”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毕竟“极乐”两个字在别人看来确实是不怎么正经。
唐敏解释不出来,便转移话题继续缠着我,跟我说入极乐门的好处。
什么以乐入道,以音修仙。
他高呼着什么不想让明珠委地宝剑蒙尘,对我软磨硬泡半天。
最后见我不为所动,他才傲娇的哼了一声,甩袖飞天而去。
没有了唐敏叽叽喳喳的声音,这方院子又重归于静,萧瑟无边。
我本以为与唐敏的这一面不过是萍水相逢,没想到过了几天我推开门,一眼便看见依旧红得张扬肆意的少年立在院中。
「哼!」他把脸别过去不看我,手却一扬将一把翠绿欲滴的笛子扔给了我。
「这个吹起来比树叶舒服。」
少年清越的声音穿过一阵阵冷风落入我耳中。
西峰的后山依旧萧瑟,不过此刻初雪消霁,有丝丝暖意渐起。
元忱这次真的怨狠了我。
他将我晾在院中许多天,自己不来见我,更是不曾派人来管我死活。
我就像是一团空气,被人视若无睹的遗弃在一旁。
元忱不来,我也乐得清闲,反正每隔几天唐敏便会来看我一次,给我带上些许吃食。
只是眼看着我娘亲的大寿将至,我的焦虑一天天加深。
我明知道元忱最重承诺,答应的事一定会办到。
但也许是我已经太久没有和元忱相处过,我不知道人会不会随着时间改变身上的某些特性。
我不敢在元忱身上赌。
在唐敏又一次提着吃食来找我时,我一把拉住他殷红似血的衣袍。
「带我离开,我要去大梁丹阳。」
唐敏先是惊喜的看着我,听完我说是要去丹阳后,他眼中的光逐渐平息。
他一脸为难的看着我:「我是能带你走,但不是这几天带你走。」
「什么意思?」
「你那夫君在结界上下了禁制,只要有人破开结界他便会立马到这里。」
「我可以穿过结界,但是要带你离开的话就需要破开结界,我没把握能在元忱手下安然带你走。」
唐敏一脸愧疚的看着我。
我当然不会怪他,我怨的是元忱。
唐敏停留的时间不长,他最后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这里。
终于到了我娘亲大寿的日子。
天还没亮我便整理好了自己的仪容,端端正正坐在小院中的石椅上。
清晨露水重,没一会儿我的头发和衣衫已经隐隐泛着水渍。
元忱没来,我心底的焦虑愈演愈烈。
旭日东升,晨光撒落肩头,我依旧没等来元忱。
我在心里安慰自己不要太过着急,元忱既然答应过我,那就不会食言。
凭着这个信念,我硬是在石椅上坐着,不动如山。
我等待过元忱许许多多次,等他娶我,等他从京城考取功名回来见我,等他从进香的山中出来找我,等他与我结契,等他…………
但没有哪一次如同今天这般难熬。
度日如年,度日如年。
我像是一株朝气蓬勃的花苗,从含苞待放到烈烈盛开最后到凋零。
断霞碎影满地,一轮残阳如血。
在落日沉下的那一刻,我的脊背终于弯了下去,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