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前院丝竹隐约,人语欢腾。
今日是京中那户人家正式来为嫡姐下聘的日子。
欢笑声隔着重门叠院,飘到冷僻的后院。
姨娘的高热更重了,脸颊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
我不断拧了冷帕子覆在她额上,那热气却仿佛源源不绝。
不能再等了。
我猛地站起身,腿脚因久坐而麻木,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推开房门,院子里空无一人,都往前头凑热闹讨赏去了。
我直奔角门,想去寻个能递话的小丫头,好歹请个医婆来看看。
手刚触到那扇木门,一个身影就挡在了前面。
是嫡母身边的张嬷嬷,宽大的身躯好像一堵墙,将门堵得严严实实。
「六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啊?前头正忙着,贵人也在,可不好胡乱走动,万一冲撞了贵客,夫人可是要责罚的。」
「张嬷嬷。」
我小心翼翼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我姨娘烧得不省人事,求嬷嬷行个方便,容我去禀告母亲一声,或是……或是帮忙请个大夫瞧瞧。」
「病了?」
张嬷嬷嘴角一撇,「夫人眼下正忙着接待贵客,哪有空理会这些。六姑娘且回去守着,等前头事了了,老奴自会替你回禀。」
「等不了了!」
我急道,声音不由得拔高,「嬷嬷,姨娘高烧一夜,人命关天啊!」
「哟。」张嬷嬷吊起眉毛,「六姑娘这是要拿姨娘压夫人,还是拿人命压贵人?」
她上前一步,「一个冲撞主母的贱妾,夫人慈悲,留她一条命已是恩典。六姑娘,你即将是陪嫁过去的人了,更该懂规矩,识大体,再闹,可就不止是手指头的事了。」
我看着她那张油光满面的脸,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
忍?规矩?体面?
我忍了十五年,换来的是媵妾的命运。
姨娘忍了一辈子,换来的是十根断指。
去他的规矩!
我要救我的姨娘!
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推开张嬷嬷,在她错愕的惊呼声中,朝着前院喧闹的方向冲了过去。
耳边风声猎猎作响,身后是张嬷嬷气急败坏的叫喊和追赶的脚步声。
我不管不顾,闷头直往前跑。
绕过回廊,穿过月洞门,那片精心装点的喜气洋洋蓦然撞入眼帘。
红绸高挂,宾客盈门,嫡母身着簇新袄裙,正陪着一位衣着华贵,气度雍容的夫人说话。
父亲和几位兄长也在一旁,与几位男子寒暄,其中被簇拥在中间的那位年轻公子,身着天青暗纹锦袍,身姿挺拔,面容清俊,正微微颔首听着什么。
目光只掠过一瞬,我扑通一声,径直跪倒在正堂前,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嫡母的方向,重重磕下头去。
「母亲!求母亲开恩,救救姨娘吧!姨娘病重高热,已然不省人事了!求母亲赐个大夫瞧瞧,女儿给母亲磕头了!」
一片死寂。
满堂的喜庆凝固,所有人齐刷刷朝我看来。
嫡母脸上的笑容僵住,眼底怒气一闪而过,又很快被慈爱掩盖。
她疾步走过来。
「宜姐儿!你这孩子,怎么这般冒失!贸然冲到前院,惊扰了贵客如何是好!」
她手下用力,暗暗掐着我手臂内侧的软肉,面上却忧心忡忡地对那位华服夫人解释。
「让夫人见笑了,这是家中六女,性子莽撞了些,还请夫人勿怪。」
她又转向我,声音温和,「你姨娘病了,为何不早说?母亲岂是那等不体恤的人?快起来,这就让人去请大夫。」
很快有婆子应声而去。
手臂被掐得生疼,我强忍着眼泪挤出笑,细声细气道,「谢谢母亲。」
一道目光突然落在我身上。
我抬起眼,循着感觉望去,正对上一双清润的眼眸。
是那位年轻公子。
他站在几步之外,不知看了多久,脸上并无厌烦或轻蔑,反而有种淡淡的兴味。
四目相对一瞬。
我恍若大梦初醒。
就是他了。
这就是我后半生必须仰其鼻息,赖以生存的人。
嫡姐的夫君,也是…我的夫君。
他忽然动了,朝这边走了过来。
嫡母连忙赔笑:「小女无状,让世子见笑了。」
原来是侯府世子。
他微微摆手,目光却仍落在我身上,语气随意。
「无妨,我倒是认为姑娘孝心可嘉。」
顿了顿,又问:「这便是府上陪同令媛出嫁的勝妾?」
嫡母笑容不变:「正是小女六娘。」
世子点了点头,忽然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
他伸手,将玉佩递向我。
「初次见面,此物予你,可作护身。」
他的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周围几人听清,「既入我门,日后安心便是。」
父亲的眼神复杂,随即笑意更深。
「还不快谢过世子爷赏赐。」
我怔了一瞬,立刻垂下头,上前两步,双手接过那块尚带着他体温的玉佩。
「谢世子爷。」我低声说道,依礼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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