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

14

小五爷向邻国太子请辞，带着我回到了长安。

混乱过后，世间逐渐太平。

听说作恶多端的二皇子终于死了，简直大快人心。

周记豆腐又开始有了复苏的迹象。

有下人认出了我，说夫人终于回家了。

登基后的天子说什么都要册封小五爷为辅国宰相。

但小五爷不去。

用他的话来说，是因为我不喜欢那个地方。

「那小五爷知道我喜欢什么吗？」

「我。」

小五爷指了指自己。

我一时语塞，觉得他好像也没说错。

「可小五爷不喜欢我。」

「谁说的？」

「我说的。」

因为以前，小五爷总想让我死。

甚至不惜以我为筹码，去交换赵玉儿。

小五爷叹了口气，无奈地摇头。

若是当时有更好的方法，他绝对不会再让我去冒险。

可他不得不那样做。

因为在我们看到二皇子把赵玉儿关在笼子里逛长安的前一日。

赵玉儿托人给小五爷捎了一封信。

信里说，阿福只有留在二皇子身边，才能活下去。

这很显然是赵玉儿为了求生的计谋。

但所有人都没有选择。

小五爷宁可被我误会、被我恨，宁愿自己受尽颠簸流离。

都要给我生的机会。

确实，若我逃了出去，二皇子定然不会放过我。

但只要成为小十八，便可以在世间苟且偷生。

可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不是囚笼里的鸟。

我心之所向，是自由和爱。

要海晏河清，要善良的人都不会被辜负。

周府老夫人、姨娘、知府千金……

要每一个人，每一个圣洁的灵魂，都能够得到救赎。

小五爷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笑。

他说，既然我欠他的已经还清了。

那么这次他叫我一辈子待在他的身边。

算是他欠我的，他要慢慢还。

还算……公平。

几天之后，我在铺子门口见到了赵玉儿。

她衣衫褴褛，瘦得不成人样。

小五爷知道周府垮掉是赵玉儿耍的手段。

将她从宫里救出来后，便任由她自生自灭。

赵府不愿接受一个私逃的皇妃，将她赶出家门。

于是赵玉儿便死皮赖脸地跟着小五爷。

最后，还害得知府千金丢了性命。

我想杀了她，但刀子举在她面前，却迟迟下不了手。

她阴森森地笑着，说：「阿福，李尚达，没死。」

不仅没死，还被人送出了宫。

而她，是知道他去向的唯一人选。

我也笑了，说李尚达如今去哪儿，都不关我的事。

普天之下，一个假死的皇子，或者说叛臣。

注定逃不过戒律的惩罚。

但赵玉儿笑得别有深意，转身离开了。

「阿福，你会来的。」

15

山脚下的寺庙已经破败不堪。

李尚达坐在轮椅上，面色枯槁。

赵玉儿说的不错。

我会来的，来亲自取了他的命。

虽然他断了一双腿，却仍旧一身的戾气。

看到我来，他有些愣神。

不知想起了什么，沉默了许久。

直到最后，只说了一句：「小十八，你变了。」

我年幼时，被李尚达带回宫里亲自培养成暗卫。

出生入死、杀人如麻。

没有一刻不觉得煎熬。

后来我逃脱了，我遇见了许多人。

才知道这个世间，是有光的。

就在我的眼里。

李尚达突然暴躁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把原本打算逃跑的赵玉儿抓了回来。

曾经她被我救出宫时，有的是机会跑。

可这一次，当她真的想逃时，却再也逃不掉了。

「殿下！殿下！你答应只要带阿福来，你就会放了我的！」

「傻玉儿，你忘了，本宫向来说话不算数的。」

眨眼之间，生龙活虎的赵玉儿没了生息。

她到死都没有想到。

自己费尽心思想要嫁的人，到头来会要了她的命。

世间最愚蠢的人，便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之人。

赵玉儿偷偷告知了我李尚达的行踪。

是因为知道我会亲自来了结这一切。

可她高兴得太早了。

没亲眼见到李尚达死，便死在了他的手里。

作恶之人，自有天收。

「小十八，你看，把你变成这样的人已经死了……」

「你变回去……快变回去！我不喜欢你眼里的光！」

李尚达发了疯似的，向我投掷几枚毒针。

他使暗器的手段一流。

虽废了一双腿，但仍手劲十足。

可他也忘了，我是他亲手教出来的暗卫。

甚至知道，他用武的弊端。

三两下，我就躲了过去。

直至闪到他身后，掐住了他的脖颈。

「主子。」

我最后叫了他一声。

算是答谢他，捡回了曾经想要一死了之的小十八。

让她在经历风雨后，看到了一缕属于自己的阳光。

「该上路了。」

「咳咳……呵……小十八，谢谢你……」

李尚达临死前，笑着盯着我。

我以为，他算是感谢我给了他一个解脱。

可松开他的脖颈后。

我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蔓延了暗紫色的毒素。

「谢谢你……陪我走上黄泉路啊……」

16

周远山赶到那座破庙时，看到了双唇乌紫的阿福。

她撑着身子，似乎竭尽全力想要走出来。

看到自己的身影后，才重重倒了下去。

周远山怎么也想不到，阿福今早才说。

要去山脚下的村庄里取豆子。

叫他看好铺子，不要担心。

可到了傍晚，他才打听到阿福的行踪。

阿福没有去取豆子，她去杀了那个恶人。

周远山记得，她临走前，笑着看了自己好久。

她说：「五爷，我们把周记豆腐开回苏州吧。」

带着姨娘，一起回苏州看看。

周远山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及时答应她。

直到看着在自己怀里奄奄一息的阿福。

他才颤抖的哭了出来。

阿福怕自己身上的毒传给小五爷。

于是她砍了自己的手。

使出浑身的力气，也拿出最大的勇气。

用唇，吻掉了他脸上的泪。

明明浑身痛得要死。

却还扯出一个笑，逗他开心。

「五爷……哭什么……你当初不是……巴不得我死么……」

「阿福欠你的太多……现在终于还清了……」

周远山愣愣地摇着头，嘴里含糊不清地重复着几个字。

「阿福……不要死……」

他欠阿福的，还有一辈子呢。

不知不觉间，一晃就是八年。

他曾经是巴不得阿福死的。

可是阿福真正死了的时候。

他的世界一下便黑了。

阿福总说自己对不起小五爷。

可在周远山心里，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亏欠。

他只知道，阿福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

赵玉儿的尸体就倒在一旁。

可周远山连看都未曾看一眼。

李尚达服了毒，已经蔓延全身。

靠远程打斗，是杀不死他的。

阿福早就知道，自己也许不能活着回去见她的五爷了。

是的，五爷如今沉着稳重，颇有一家之主的风范。

她觉得用「小」字称呼他，已经不太合适。

周远山知道的。

知道阿福希望他能够重振周府的辉煌。

于是他带着两个盒子，回到了苏州。

一个装着姨娘，一个装着阿福。

周远山将豆腐铺子开回了苏州。

还改了名字，叫「来福豆腐铺」。

旁人不知道这个名字的意头。

他也不管别人知不知道。

只是想着，或许哪天自己心心念念的阿福就回来了。

很多年过去了，周远山将来福豆腐铺发扬光大。

天下各地都能听到赞扬来福豆腐的声音。

遗憾的是，周远山没能亲自告诉阿福。

自己早在阿福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吃过她做的豆腐。

只是那时拉不下面子，才说阿福做的豆腐全是渣滓。

阿福一定难过极了，周远山想。

他把李尚达的尸身挫骨扬灰，怕脏了阿福的轮回路。

然后把阿福和姨娘，葬在了老夫人的墓旁。

一路上，做个伴儿。

若是能回到过去，周远山一定会亲口告诉阿福。

他其实知道的。

知道老夫人并没有叫阿福好好照顾自己。

是阿福自己说的。

那时候，阿福就已经找了个借口留在自己身边。

但他发现得太晚了。

这么想着，一只鸟儿落在了他的肩头，蹦蹦跳跳的贴近了他的脸。

沉默了好久，周远山才笑了出来，喃喃自语。

「阿福，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