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袭

“早上好！”

即使是在公司楼下拥挤的电梯，邹明坚持和每个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打招呼。这一方面是他做小学老师的叔叔给他的影响，他坚信，表现出良好的教养，必然会带来更多成功的机会。

“早上好！”

“早！”

同事们对问候报以微笑，但一起等电梯的还有其他楼层别的公司的员工，只是好奇的望望他。

拥挤的电梯里，大家都不讲话，一直到自己的楼层，门开冲进走廊，才能松口气。邹明拎着他的电脑包，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的办公室，向已经来上班的同事们问早安，然后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下。

工位上已经泡好了一杯清茶，这也是他值得得意和自豪的地方：

这茶叶虽然是他的，但坚持为他每天泡茶的却是公司的保洁阿姨。就为了他每天一句早上好，对这个彬彬有礼的小伙子印象分外好。所以，当每天第一桶水烧开的时候，员工们还没上班，阿姨就已经用自己的电热壶把茶帮他泡好了。他品茶的时候，同事们还在等饮水机烧开的水。

他伸手打开台式电脑，将电脑包放在膝盖上，从里面掏出他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放在工位上开机。台式机是公司配的，一开始的意思是用来处理文档，电脑的配置不高。可如今无论是办公用的office还是处理图片的photoshop，用于制作广告视频的会声会影对电脑硬件的要求都很高，所以，当公司需要处理大型文档和图片视频文件的时候就显得力不从心。别的同事只是抱怨，有性格偏激的，就要求主管向公司反映，要求换电脑。

主管也为难，因为大家都知道，本公司除了提钱是问题，其他都不是问题。

所以，几次请示老板以后，公司所做的，不过是请电脑维护人员给加个内存或者更换成固态硬盘。但广告部发布招生启事需要做大幅彩印广告，网站需要更新，处理图片和使用PS，尤其是现在短视频流行，快手抖音平台都需要处理大量视频用于宣传。

公司开几次会，才买了一台苹果笔记本电脑，指定给做广告的专人用。凡是提到这件事，老板总是心痛不已。一部苹果笔记本电脑一万多块，足够给四个员工发一月工资的。

但邹明没有抱怨，一开始，业务量小的时候，他用公司的一体机，经常需要耐心的等着系统更新。后来，公司业务上来，需要撰写大量文案，他就拿来了自己的联想笔记本电脑。一开始没多想，只是感觉那卡啊卡的一体机耽误自己干活，配的廉价键盘太轻，打字会动。不如自己的ThinkPad T480好用。

这台价值万元的笔记本电脑是他在上个公司上班时候，老板跑路以后留下来的，少发了两个月的工资，于是大家纷纷拿走公司的电脑和家具顶账，邹明拿走了这台电脑，算是冲抵工资还有富余，就邹明来说，绝不会自己花钱去买这么贵的一部商务电脑，因此，这是他唯一的奢侈品。

这件事被老板看到以后，没想到老板十分感动，在公司会上表扬了邹明，说这是与公司同甘苦共患难的具体表现，还给他提了一级工资。邹明本来想把电脑挂在闲鱼上处理掉，但这件事让他明白，相对于到处问好、时时刻刻的表现彬彬有礼，用自己的电脑，而且是专业的商用电脑给公司做事，也是上升的阶梯。所以，他就将电脑留了下来，每天坚持着背电脑上下班。员工们对这件事态度不一，有人忍了，有人学他的样子带自己的笔记本上班。但老板一直头痛的，抱怨公司电脑老旧的情况，从此没有了。

邹明所在的公司叫达诚，是一家教育机构，一年前，邹明从同城招聘进了这家公司，老板一开始不想要他：这家新开业的公司只是招聘教师和业务员，他没有教师资格证，也不愿自费去苏州培训考证。更不想做业务员，理由是生性腼腆。

他应聘的时候，公司就两个老板，还没有人力资源专员，所以能和老板面对面的谈，他一直不明白老板为什么最终会留下他做文案和策划，最终解释是自己老成持重，另外，因为在城市打拼多年，对很多同行公司比较熟悉，聊天时提到本市商业情况的时候，老板很注意听。

可能是认为邹明熟悉本地情况，将来可能有用，加上公司确实需要一个文案策划，老板就把他留了下来，月薪一千八，实习期三个月期间，只有800元的生活费。

那时的邹明已经对上升绝望，房价涨速远超过他的赚钱速度。他几乎绝望，来这家教育公司就是想混日子，万许哪天房价崩了，自己能捡漏呢。

等待刷新邮箱的时候，邹明眼睛看着窗外。淡蓝色防紫外线落地窗外，是这座城市的CBD，一座座镶嵌着巨幅玻璃幕墙或石材镶面的商业大厦和写字楼比肩而立，城市的地平线被这高耸的大厦切割城墙垛一样的牙交错，这还不是最美的时候，入夜，整个城市就变得流光溢彩。

虽然这一切仿佛近在咫尺，但对邹明，还有这公司的大多数人来说，这繁荣与他们无缘，即使是这商厦里最便宜的商品，价格也是高不可攀的，旁人可以视若无物，但邹明就感觉难受。已经二十八岁了，什么时候，才能爬上社会的上层呢？

“阿明！”一名员工途径他的身边说，“老板叫。”

他连忙笑着答应，说声谢谢，出了房门，向总经理办公室方向走去。

公司不大，租用了本层楼五六间房，老板的房间在走廊的另一头，门开着，他刚要打招呼进去，看到老板正和客人谈话，看了他一眼，就继续谈他的项目，邹明便退后两步等。

显然，老板和客人相谈正欢，这个时候不好去打断。而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前台，于是他走到一边的阳台上。

他所在的公司是一家从事少年教育的机构，主打开发少年儿童的抽象思维能力和注意力，专注力。据说是香港引进的项目，但宣传资料等都有苏州那边的痕迹，公司最大的问题是成本和生源。一方面，为了塑造高大上的形象，必须在CBD商务区租用写字楼做办公室、教研室和教室，另一方面，近两年经济下行，有钱的家长们越来越少，招收的学生数量不多，公司算是维持，老板请来的客人，大都投资人。所以，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进去搅局。

客人离去的时候，老板送到门前，脸上的笑容十分勉强，老板送到了电梯口，便与客人道别。

邹明心里一凉，以他的经验，凡是老板送到电梯口的客人，对公司的运营不会有任何好影响：

老板一样紧皱眉头，主管和平时一样，严厉而苛刻。

相反，如果老板将客人送到楼下的停车场，那未来的一段时间里，公司的气氛明显松快，老板脸上多出微笑，每天招待的客人也会多一些，主管也不会紧盯着员工们，迟到一分钟就扣钱。工资也能按时发了。听老员工说，赶上过年过节，还有红包。看来，只有送到楼下的才是投资了的客人。

前台李丽似乎也发现了这个规律，看到老板在电梯口停住脚步，就担忧的望了望公司这边的走廊，老板转身回来，进了卫生间，李丽的目光和邹明瞬间接触，立即换作鄙夷，转向一边。

邹明心无旁骛，他马上要面对老板。心里不由忐忑，此刻才懒得理她。

老板姓陆，名字叫青云，取平步青云的意思，很是雅致。年龄刚刚四十冒头，发型规整，衣着低调而暗带奢华。白净脸上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陆老板平时很少与员工接触，公司业务和管理直接吩咐乔主管执行，公司的问题也是乔主管向陆老板反应。教学方面的问题全都交给了教研室。和财务部一样自成体系，老板很少过问具体事务。在邹明的印象里，陆老板总是忙着接待各路来访客人。公司还有个女的二老板叫莫芳，三十***岁的样子，长得不错，只是没见过她笑过，总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老板从卫生间里出来，甩着手上的水，冲着前台抱怨：“擦手的纸巾没了，也不知道换！”

李丽欲言又止，乔主管飞也似的从房间里冲出来向老板解释：“不好意思啊老板，上周末纸巾就用完了，华西路那边说，要我们把以前的货款结清，他们才送货过来。”

老板似乎是明白了，哼了一声自顾向经理室走去，主管知趣的停住脚步。

“邹明啊，久等了！”

老板冲着迎过来的邹明打声招呼，然后走进房间里，抽出茶台前的纸巾擦擦手：“来坐吧。”

邹明受宠若惊，他只是在应聘入职的时候享受过老板的茶台，后来老板看他成绩平平，也就前恭后倨，不拿他当回事。以他的位置，主管就收拾了，用不着老板亲自训斥。而现在，老板忽然客气起来，他有一种大祸即将来临前的感觉。

“坐吧，坐吧！”老板安慰：“一直忙，你来公司很久了，也没空聊聊。”

老板话音中带着歉意，随后朝门外喊一声“李丽”，声音很像是叫丽丽，有点暧昧的味道，但邹明顾不上琢磨这个。

两人在实木沙发上坐下。

李丽进来，麻利的清理茶盘，烧水，将铁观音放入茶壶里。水很快开了，她先用开水烫了杯盘，然后再添水继续烧。

老板一直在看手机，这时候忽然问：“邹明，你已经28岁了？”

邹明谦恭的点头：“是，到十月份就29了，奔三了。”

老板似乎有些感慨：“我在你这个年龄，都开了两家公司了。”

李丽呲牙笑笑，没看他们。但邹明知道她的意思。但老板忽然抬起头看看李丽：“你去忙吧！”

李丽放下茶具，转身出去。老板问：

“最近忙什么？”

邹明听到这句，第一个念头就是我被人背后穿小鞋了。公司人力资源专员童志胜一直莫名其妙的仇视自己，肯定是对老板说了自己的坏话。

邹明装作若无其事：“公司最近事情不多，不过，这马上到暑假了。今年的招生要想些新办法，招生计划要有创意，不然很难和同行竞争，他们在价格上优势太大了。”

老板感慨的点点头说：

“是啊，第一次你来公司，我就知道你是个人才，了不起的人才。为了公司的前途，不计较自己的得失，有眼光，前途广大啊！”

邹明笑了笑，他知道老板说的不计得失是他从未申请过加薪，从实习期结束以后至今，他一直是2300元一月的水平，因为用自己电脑的事情，老板给加了200，每月可以拿到2500块。

当然，公司拿两千三的人不少，但大都是业务员，他们的两千三是保底工资，业务员还有提成，提成是学费的百分之十，有的业务员发挥得好，每月仅提成就有上万元的收入。

但邹明是文员。

一般来说公司的文员就是文秘兼财务兼打杂。都是刚毕业的小姑娘们干这种活，老板很高兴同等的工资找个相貌堂堂的男人，不仅能承担这些工作，还能兼任企划和市场调查等方面的工作。邹明从未因为自己的工资抱怨过，甚至都没提过。

难道，老板忽然大发慈悲，打算给他加薪？邹明疑惑。

“是这样！”

——老板揭开谜底，“公司业务最近遇到一些困难。我和其他几个股东商量了一下，想举荐你担任公司的COO和法人代表，实际管理公司，把你的那些想法，都变成实际。推进公司的业务！我和莫总呢，退出公司管理，进入董事会担任正副董事长！”

“COO？”法人代表？邹明不由吃惊。老板点点头证明他没听错。

邹明思忖一下，业务不忙的时候，他是考虑过一些公司经营中存在的问题，比如对业务员的话术培训，规范化的客户引导，寻找客户痛点等经营方面的方案，然后写成建议书投到老板的邮箱里。

他不知道老板是否看过这些建议，老板也没回复过他的电邮。但公司从没有落实过任何与建议书有关的管理措施和内容。

难道，老板是看过了，然后今天遇到经营方面的困难，才懊悔当初没采纳邹明的建议？但现在采纳，似乎也不晚呢！

茶壶里的水沸腾了，老板拿起水壶，将烫过的紫砂壶重新烫了一遍，然后放入茶叶，注入沸水，盖上茶壶盖，再将沸水顺着壶盖倒下去。

房间里顿时飘起铁观音特有的茶香，邹明说：“好茶。”

老板将茶水倒进有滤网的公平杯，从公平杯里倒出两杯茶，一杯放在邹明面前：“正宗的福建安溪铁观音，今年的新茶，尝尝。”

邹明急忙道谢，端起茶杯尝了尝，果然是茶香浓郁，有一种特有的清冽，绕齿廻香。

“真是好茶！”邹明道，“第一次喝到这么好的茶！”

老板很快的给他斟满：“铁观音就要趁热喝。”

邹明喝茶，陆老板问：“担任公司的COO，你觉得怎样？”

“谢谢老板！”邹明感激的说，“只是，我没坐过COO，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呢。”

陆老板说：“这个简单，单独给你开个办公室，配个助理。你呢，就把你的方案交代给助理，让助理写成文字，交给主管去落实。人力资源那边负责向你报告措施的落实情况，考核结果。你就放手干吧！”

邹明正琢磨着老板说的这一套流程，陆老板安慰道：

“你还年轻，人总是要向上发展的不是？以前没做过，现在开始做也一样，业务你都熟悉。做得好不好，用数字说话，很简单的。”

邹明这才放了心，内心里暗暗的思忖这是个好机会。至少，将来到别的公司应聘的时候，履历表上的COO简历，能给自己加分不少。即使在这个公司，并不是没机会。如今经济下行，家长们都觉得是自己本事不行，只能将希望放在下一代自己的孩子身上，只要宣传做好，家长们还是愿意掏钱的。

“我们在考核业务员方面，还有对业务员本身的培训方面，都应该加强一点！”邹明说。

陆老板叹口气：“古人说义不言商，我这个人就是太讲面子，拉不下脸来加强那个考核。最近是天热，但业务员既然来上班，至少也要出去看看，到学校门口发个传单吧？可他们，打卡签到以后就躲在公司里吹空调，喝茶聊天。心不够狠啊！”

邹明笑笑，这问题公司的人都清楚，他也通过电邮提出过针对业务员的考核奖惩方案，但老板没理。

“回头我交代一下，安排办公室，助理。还有薪酬。我和股东们打个招呼，抽空去和股东们见个面，大家一起吃个饭，认识一下。”

陆老板说着：

“我们这一代人老了，观念陈旧。如今是赶不上时代了，必须用你们这些有想法，能做事的年轻人。”

看到邹明还在犹豫，老板补充说：

“我举荐你的原因，就是看你任劳任怨，连自己的电脑都拿出来给公司做事，不像他们一样，总是对公司吹毛求疵。你提的那些建议我觉得不错，可我呢，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所以，我和股东们建议，由你来亲自操作。”

正说着女二老板莫芳进了公司，向经理办公室走来。邹明和二老板不熟，于是老板介绍她和邹明认识：

“莫总，这位就是我给你多次提到的邹明，很有想法的年轻人！”

女老板微笑，与急忙起身的邹明握手：“你就是邹明啊，公司里人太多了，我知道名字，就是和人对不上。”

“嗯，莫总来的正好，来见见新任的COO。”陆老板说：“董事们已经基本同意我的举荐，由邹明——不，以后要叫邹总了。由邹总担任公司的COO和法人代表。”

女二老板笑着说：“昨天，陆总才让我看到你的那些电子邮件，建议啊方案什么的，我当场就骂他了，这样的人才，怎么不早启用，非到公司经营出现问题了，才想起来！”

邹明谦逊的笑，低着头不敢看莫芳，莫芳三十五六岁、是个相貌端庄肤色姣好的女人，衣着合体，打扮适度，举止端庄。很容易让他胡思乱想。

“那就今晚了，”莫芳很快的走进里间说：“我还有点事，回头我打车去会所就行了！”

不能和女老板同车，一近芳泽。邹明很有些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