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惊变,他为护我周全,以身挡下致命一刀,坠入湍急河流。我遣人沿河搜寻半载,
终是音讯全无。朝野皆言,国公府嫡子,太子之肱骨,已殁于乱局。我不信,
动用手下暗卫寻了他整整一年。终是在一处偏僻村落,寻常农妇的家中,见到了他。
可他已不记得姜弦,不记得东宫,不记得十年相知。他只记得,是眼前这个农女,
将他从河边救起,悉心照料。他称她为妻。前世,我强行为他寻来神医,以金针渡穴之法,
逼他忆起前尘。他想起来的那日,那个救了他、藏了他、依恋他的女子,悬梁自尽,
就在我们打开门的一刻。自此,他虽回到我身边,官复原职,助太子稳定朝局,
眼中却再无光彩。我们之间,隔了一条人命。直到太子登基前夜,最后的清洗中,
我们遭遇残余势力反扑。混乱里,他再次为我挡下淬毒的冷箭。弥留之际,他握着我的手,
气息微弱:“姜弦,这一命,还你当年救命知遇之恩。上一命,欠她的,我已还了。
”“我们……两清了。”“若有来世……就让我这样忘了,也好……”泪水模糊了视线。
再睁眼,我竟回到找到他的这一天。看着他对那农女下意识的维护,
看着他眼中全然陌生的警惕。这一次,我选择放手。第1章“将军,
裴司丞他……似乎完全想不起从前的事了。他只认那梁家女子是他的妻子,不肯随我们离去。
”“但太子殿下已知晓此事,已派人去请隐居的薛神医,不日将至,定能治好裴司丞。
”副将的话,与前世一般无二。我的心,却不再是前世那般,
混杂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与他不识我的酸楚,只余一片看过结局的平静。“不必请薛神医了。
”我开口,声音听不平静。随后,我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亲笔写下奏章,向太子陈情,
自请永镇北疆,抵御外虏。第二件,带着太子的批复,前往裴府,
退还了那枚象征着婚约、由他亲手所雕的狼牙挂饰。裴母紧攥着我的手,泪落不止:“阿弦,
这婚约怎能退?裴渡与你,是陛下都称赞过的佳偶!他只是一时忘了,总会想起来的!
你这一退,他将来……”我看着这位自幼待我亲厚的长辈,心中酸涩,却并未犹豫。
我示意身旁的亲卫。亲卫沉声禀报:“属下等在梁家见到裴司丞时,他正在院中读书,
梁氏在一旁缝补,期间为他添茶……裴司丞神色温和,并未抗拒。
”裴母急了:“你有这份心,那她做妾,妾不行,如若不行,那外室呢?
我绝不……”我我看着裴母,摇了摇头:“北疆不稳,戎狄环伺,我此去,生死难料。
他如今既得安宁,有人真心待他,何苦再将他拖回这朝堂纷争、边关险地?”“他为我,
为太子,做的已经够多了。这一次,我们成全他,
让他做回国公府嫡长子岂不更好!”上一世,我强行将他带回。
薛神医的金针让他想起了所有,也让他亲眼见证了梁氏的死亡。自此,
他依旧是那个算无遗策的裴司丞,却再也不是会对我笑的裴渡。我们相敬如宾,
却也形同陌路。最后,他为我挡下毒箭,临终之言,竟是“两清”。我知道,他救我,
是偿还,是责任,是道义,唯独不再是爱。强压下喉间涌上的哽咽,
我轻拍裴母的手背:“伯母,我与裴渡,缘分已尽。”这一世,我绝不重蹈覆辙。离开裴府,
我策马直奔那座村落。梁氏正在院中喂鸡,见到我的一身戎装与身后的亲兵,脸色霎时惨白,
慌忙朝屋内喊了一声,下意识挡在了门口。“不是我……不是我故意瞒着不报的!
”她声音发颤。我勒住马,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他的才智,于朝廷至关重要。
你将他藏于此地一年之久,是出于何心,你自知。”梁氏被我看得无所遁形,猛地咬住下唇,
眼中闪过决绝,声音陡然激动起来:“姜将军!我知道的!他心里念的一直是你!
他若想起来,一定会跟你走!回到那个……那个会要他命的地方!
”“可当初我把他从河里拖回来的时候,他只剩一口气了!是我没日没夜地照顾他!
是我给了他一个家!”她泪如雨下,几乎泣不成声:“我只是……只是想留他久一点,
让他做几天我的夫君,过几天安生日子……我错了么……”我沉默地听着,目光越过她,
落在了她身后。裴渡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廊下,手中还握着一卷书。他眉头微蹙,
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带着全然的审视与疏离,下意识地将梁氏护在了身后。
那个曾与我并肩立于沙盘前,谈笑间定下退敌之策的搭档,此刻正用身体语言告诉我,
谁才是他此刻要守护的人。心口像是被细密的针扎过。我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
对着惊魂未定的梁氏,也对着警惕的裴渡,清晰地说道:“你们不必惊慌。”“我此来,
并非问罪,亦非夺人。”“我是来接你们二人,一同回裴府的。”第2章梁氏猛地一怔,
难以置信地抬头:“我们?”“对。”我颔首,“你既是他认定的妻子,
若将你独自留在此地,他定然不肯随我回京。”“去收拾细软吧,随裴渡一同回裴府。
”我的声音听不出波澜,“裴家长辈已知晓你的存在,他们……不会为难你们。
”梁氏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击中,脸上瞬间绽开近乎眩晕的光彩。
她小心翼翼地拉住裴渡的衣袖,像是抓住了毕生不敢奢望的美梦,
随后转身便脚步轻快地进屋收拾。裴渡见此,眉宇间的戒备终于松动了些许,
他朝我微微拱手:“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将军勿怪。
实在是……”他回头望了一眼屋内忙碌的身影,“我不能让碧瑶再受半点委屈。
”他的喜怒哀乐,此刻全然系于那女子一身。无人记得,从前在边关,
若有哪家贵女对他示好,他总会躲到我身后,扯着我的铠甲袖摆,半真半假地抱怨:“阿姐,
她们好生烦人,你快帮我把人赶走。”那时我们总会相视而笑,在城楼的风里,
分享着只有彼此懂的默契。可惜。那个会依赖地唤我“阿姐”的裴渡,再也回不来了。
我压下心底翻涌的涩意,带着他们二人启程返京。抵达裴府,厅堂之内,长辈齐聚。
轮到介绍我时,众人面露难色,气氛凝滞。我主动上前,
对裴渡坦然道:“我与你曾同在东宫麾下效力,你主谋略,我掌兵事,也算并肩作战。
你素来敬我如姐,还曾说待来日安稳,定要为我这‘阿姐’寻一门不输你自己的好亲事。
”我语气平稳,带着长姐般的从容,“怎么,如今竟全忘了?”裴渡眼中疑虑尽消,
取而代之的是恰到好处的敬重,从善如流地应道:“原来如此。是裴渡之过。待安顿好内子,
定立刻为阿姐留意京中才俊,必不叫阿姐失望。”是夜,我被院中异动惊醒。推窗望去,
只见庭院中央燃着一簇火光,
跳跃的火焰正吞噬着与我们过去相关的痕迹——我们共同获得的东宫嘉奖令,
那些象征着无数次并肩胜利的绢帛,以及那枚在边关物资匮乏时,
他亲手用木头雕成、赠予我的鱼形信物……每一件都在烈焰中卷曲、焦黑,终化灰烬。
心口猛地一刺。这时,裴渡转过头,看到了窗后的我。他神色淡然,解释道:“姜将军,
过往袍泽之谊,裴某感念。只是这些皆是旧物,碧瑶心思单纯,见了难免多想。
不若就此焚去,以免徒生困扰。将军豁达,想来不会介意。”我死死掐住掌心,
才维持住脸上的平静。“无妨。”我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正巧,我那里也有些旧日文书,
留着占地,一并处理了吧。”我回房,将箱底所有与他相关的文书、信笺,
乃至一些共同起草的策论底稿,悉数取出,投入那熊熊火光之中。
炽热的火焰裹挟着热浪扑面,我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漫开,冷得彻骨。接下来的数日,
裴府庭院中颇为热闹,改造之声不绝于耳。裴渡曾知我畏寒,
特意搜罗来、精心养护的几株罕见药草被尽数移走,
换上了梁氏喜爱的、色泽艳丽的寻常花卉。
我们原定举办订婚宴时要用的那个精巧的紫藤花架被拆除了,据说是梁氏觉得走路不便。
就连那面曾被我二人玩笑般刻下名字缩写、留有无数回忆的亭柱,也被工匠打磨平整,
重新上漆,再也寻不到半分旧迹。就在庭院改造初成那日,梁氏在廊下,拦住了我的去路。
第3章她款款走来,颈间一抹异色格外刺眼。那是用红绳系着的一枚狼牙,被她刻意展示着。
“世子在书房旧匣里寻到这枚狼牙,”梁氏嗓音带着刻意营造的甜腻,
“说一看便知是极珍重之物,定是给未来主母的信物。他便亲手重新打磨了穗子,赠予了我。
”她指尖轻轻拨弄着那枚狼牙,目光斜睨过来,“姜将军,您看,这狼牙……可还别致?
”狼牙上,那熟悉的鹰翼纹路,是裴渡当年借着营火,用刻刀一点点精心勾勒上去的。
边关风雪夜,他曾将它从贴身内袋取出,珍而重之地放入我掌心。后来这两年,
我握着它踏遍千山万水寻他踪迹。退婚那日,我将它还与裴家,未曾想,竟会到了她的手中。
我目光平静地掠过那枚狼牙,语气淡然:“既是裴公子所赠,自然与你相配。
”梁氏的脸色骤然一沉,先前的伪饰剥落,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可我不稀罕!
”她猛地将狼牙从颈间扯下,指尖捏得发白,眼神锐利如针,“不如,
让它最后再派上点用场?”话音未落,她竟猛地向后一倒,
直直跌入旁边刚引了活水、泥泞未干的锦鲤池中!几乎同时,一股大力自身后袭来,
我猝不及防,被推得踉跄几步,膝盖重重磕在池边的青石阶上,钻心的疼瞬间蔓延开来。
未及起身,便见裴渡身影如风,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池中。
他将浑身湿透、沾满污泥的梁氏抱上岸时,自己亦是袍袖尽湿,狼狈不堪。他却浑然不顾,
只急切地用衣袖擦拭她脸上的污渍,声音是毫不掩饰的焦灼:“碧瑶!摔着哪里了?
可呛了水?冷不冷?”梁氏依在他怀里,缓了好一会儿,才虚弱地摇头,未语泪先流,
委委屈屈地伸出空荡荡的手:“我没事……只是,只是你送我的狼牙,不知怎地就脱了手,
掉进池子里了……我想去捡,才……”她泪眼婆娑,“世子,裴家……终究容不下我,
我们还是回村里去吧,那里虽清苦,却没人会这般欺辱我……”她这副模样,
瞬间点燃了裴渡的怒火。他眼神倏地冷冽,环视四周:“谁干的?谁欺负她了?
”梁碧瑶紧咬着唇,只是泪落得更急,目光却似有似无、怯生生地向我这边飘来,
那无声的指控,再明显不过。裴渡的视线随之落在我身上,那目光冰寒刺骨,
带着审视与责问。“不是我推的,我更无意争抢那狼牙。”我忍着膝上疼痛,
声音因刚才的撞击有些沙哑。既已放手,这些旧物于我,早已毫无意义。“事实如何,
你心知肚明。”裴渡冷冷抛下这句话,打横抱起梁氏,
对一旁垂手侍立的管事漠然吩咐:“谁弄丢的,谁就去给我捞上来。捞不到,就不必上来了。
”管事心领神会,立刻示意两名粗壮的婆子上前。初春的池水寒彻骨,我被强行推入水中时,
刺骨的冰冷瞬间席卷全身,牙关不受控制地打颤。我挣扎着想上岸,
却被婆子用竹竿毫不留情地推回池心。“姜将军,找不到信物,奴才们没法向公子交代。
”管事的声音隔着水面传来,不带丝毫感情,“您还是快些找吧,也少受些罪。
”竹竿又一次抵在我肩头,阻止**近岸边。那冰冷的触感和不容置疑的力道,像一道惊雷,
劈开了我被愤怒和寒意冻住的思绪。是了。他是国公府嫡长子,未来的国公爷,
太子殿下的首席幕僚。而我,姜弦,纵然是陛下亲封的将军,手握一部分兵权,本质上,
也依旧是臣子,是女子。在战场上,我们是生死相托的同袍;可在这高门深宅里,尊卑有序,
他是主,我是客。甚至……在那些仆人眼中,此刻的我,
与一个触怒主人、需要被“规训”的麻烦人物无异。他们敢如此对我,不是因为他们大胆,
而是因为他们清楚地知道,在这裴府后宅,失忆后一心维护梁氏的裴渡,
才是他们需要绝对服从的主人。我的身份高不过国公府世子,在这里,
抵不过国公府世子的一句话。所有的挣扎和不甘,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可笑和徒劳。
我闭了闭眼,压下眼眶莫名的酸涩,不再徒劳反抗。
我认命地在浑浊冰冷的池水中深深俯下身,十指插入带着腥臭味的淤泥里,
开始一遍遍、机械地摸索。脏水裹着残叶和污泥,不断灌入袖口、领口,
厚重的春衫吸饱了水,沉甸甸地裹在身上,寒意如针,刺得四肢百骸都逐渐僵硬、麻木。
指尖在碎石和烂泥中反复刮擦,很快便失去了知觉,只剩下一种钝重的、持续的冰冷疼痛。
从日头当空,到晚霞渐褪,天际最后一丝暖光也被墨色吞没,池边亮起了灯笼。
我几乎将这小池底的淤泥翻了个遍,蜷缩僵硬的手指,终于触到了一枚坚硬的、独特的形状。
我紧紧攥着那枚沾满污泥的狼牙,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到裴渡的院门外。
门开了,裴渡站在门内,神色晦暗不明地看着我,语气疏离:“这次便罢了。往后,
还望姜将军……离内子远些。”说罢,他手一扬,那枚我拼尽力气、受尽屈辱才寻回的狼牙,
便被他如同丢弃秽物一般,随手抛出院墙,消失在暮色笼罩的荒草丛中。
“碧瑶不喜这等粗陋旧物,改日我另寻美玉为她雕琢。”我望着狼牙消失的方向,
僵硬地牵了牵嘴角,终是连一丝苦笑也挤不出。第4章裴国公与夫人明确反对这桩婚事,
直言梁氏身份卑微,不过是奶娘之女,能纳为妾室已是恩典。
国公夫人更是厉声道:“此女明知你身份却隐匿不报,其心可诛!
”裴渡却寸步不让:“她于我有救命之恩,性情纯善。儿子心意已决,非她不娶。
”看着独子如此执迷,国公夫妇失望至极,最终只允在别院草草办礼,不许惊动太多人。
这场婚事格外冷清,来的多是昔日与我们在东宫共事的同僚。
当梁氏穿着一身逾制的大红嫁衣,被裴渡小心翼翼扶至堂前时,
那些熟悉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欲言又止。
将军这两年为寻人……”“当年他们在北境配合无间……”“若我是她……”话音细细密密,
破空之声骤响!几支利箭挟着劲风射入喜堂,一支正中我身侧宾客的咽喉,鲜血喷溅。
紧接着箭如雨下,堂内瞬间大乱。“有刺客!”我立即警觉,按剑后退,正要组织护卫,
手腕却被人从后方死死扣住。那人力道极大,手法精准,
竟让我一时挣脱不得——是个顶尖高手!还未来得及反应,一块浸了**的布帛已捂住口鼻。
意识涣散前,只听堂内惨叫四起,杯盘碎裂,而那钳制我的力道,
分明是军中擒拿的手法……不知过了多久,我在颠簸中恢复些许意识,
听见梁氏气急败坏的斥骂:“废物!谁让你们真的放箭?”“我只让你们做做样子,
谁让你们伤人了?!”“还把姜弦也掳来……我的计划全完了!”我心下一沉。
果然又是梁氏自导自演,但这次她找的人已失控。方才挣扎时,
我摸到挟持者腰间的制式军刀,绝非普通匪类。更让我心惊的是,那绑匪头领的口音,
竟像极了去岁被裴渡查办、满门抄斩的边关守将旧部……绑匪将我们带至悬崖,
裴渡率兵追至。匪首狞笑:“裴司丞,听闻您今日大喜?
可惜新娘子与您这位‘阿姐’都在我们手上。
一个与您有十年情谊、曾并肩作战的前女将未婚妻,
一个是您失忆后认定、不惜忤逆双亲也要娶的救命恩人,您说,我们先送谁上路比较好?
”崖风凛冽,我看不见裴渡的神情,只听见他毫不迟疑的声音:“放了梁氏!若伤她分毫,
我必踏平尔等巢穴!”心口像是被冰锥刺穿。明明早有预料,亲耳听见时,
那痛楚却依然鲜明。匪首狂笑:“好个情深义重!那我偏要让你们阴阳两隔!
”匪徒在我与梁氏脚踝绑上巨石,将我们双双推下悬崖!江水裹着碎石将我们吞噬。

已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