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叶梓萱在门口的时候就知道,这已经不是她曾经独守空闺一年半的那个家了。
那个家,连同她曾有过的一丝期待和曾经的善良,都被一把大火烧为了乌有。
从鬼门关里回来的那一天,从在邵家醒来的那一天,她叶梓萱就再不是之前那个单纯到近乎愚蠢的傻白甜。
而她回来的唯一目的,就是要搞清楚为什么孟佑安会成为叶家的主人,叶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可以,她很愿意把害她至此的叶梓淇脸上的假面撕掉,让她也尝尝什么叫做痛彻心扉的绝望。
重新盖起来的别墅完全与以往大不相同,叶梓萱用盲杖试探着前行,她必须尽快熟悉这个新的“家”。
这是她在邵家养成的习惯,只有熟悉了每一处,她才能做到来去自如。
可是在邵家有邵涵嘉,有保姆佣人的帮助,而在这,她有的只是恶意的阻挠和漠视,这让她的探索进展缓慢。
从那天被带回来,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周,叶梓淇借口她眼睛看不见,必须有专人24小时贴身照顾,给她指派了一个叫做小菊的女佣。
贴身照顾?
哼,是监视吧。
叶梓萱完全无视身后那道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的目光,果然是条尽忠职守的好狗。
“叶大小姐,你在这走来走去的,就不嫌累吗?要是把你累出什么毛病,我可是要挨训斥的。”
小菊嘟着嘴,阴阳怪气地说。
她可真倒霉,被夫人派来监视这个瞎子,原本她以为监视一个行动不便的瞎子会很轻松,可谁知道这瞎子整天走来走去的,也不知道累,害得她也得跟着东奔西跑。
叶梓萱没有搭话,若是连这么个杂鱼一样的人物也能牵动她的情绪,那这三年的罪她就算是白遭了。
“喝点儿水吧叶大小姐。”
小菊眼珠一转,去拿了一个玻璃杯,满满倒上了一杯热水,嘴角扯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蒸腾的水蒸气扑过来,叶梓萱一下就明白了这个女人打得什么主意。
她不动声色,假装用手向前摸索,忽地一挥胳膊。
“啊!”
一声惨叫外加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小菊被打翻的水杯里滚、烫的热水泼得整个手掌连同手臂都通红一片,捧着手在地上翻滚哀嚎着。
“怎么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叶梓淇带着一脸怒气冲了出来,看到倒在地上的小菊,不管三七二十一冲着叶梓萱就喊道:
“姐!你有什么怨气就冲着我来,小菊怎么惹到你了,你居然要把热水泼到她身上!”
叶梓萱一听,顿时明白孟佑安一定就在她身边,只有他在的时候,叶梓淇才会叫自己“姐”,否则都是“瞎子”。
小菊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对她使用阴招,还不是叶梓淇默许的结果。
这几日她在别墅里熟悉格局摆设,因为眼睛看不见,被小菊很是抓到了几次机会,让她吃了暗亏。
怎么,叶梓淇是以为自己真的是泥捏的,没有火气,会任由她们主仆二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吗?
孟佑安虽然没有说话,可是那灼灼的目光却是叶梓萱怎么都无法忽略的。
她抬眼看向二人的方向,缓缓开口说道:
“在控诉我之前,你是不是该问问你的好小菊,为什么是用玻璃杯倒满滚、烫的热水递给我?”
这一句话就让原本大声惨叫的小菊慌了神,她满头的汗也不知是疼得还是吓得。
叶家的规矩可大,尤其是对害主的奴才,敢动不轨的心思就要承受相应的处罚。
小菊光想到了怎么折磨叶梓萱好跟叶梓淇邀功,却忘了叶梓萱只是个瞎子而并不是个哑巴。
“我,夫人,不是我,你听我解释!”
小菊慌乱地喊到,如果只是叶梓淇在,她是不怕的,夫人巴不得叶梓萱倒霉呢,可现在……
孟佑安冷冽如刀的眼神让她腿肚子一阵哆嗦,甚至连手臂上的烫伤都顾不得了。
“行了!成事不足的家伙,居然敢动了害主的心思,真是留不得你!枉费我平日对你还算青睐有加!”
叶梓淇生怕小菊情急之下把她给抖搂出去,连忙示意别的佣人堵了她的嘴,将人给拖了下去,这才走到叶梓萱的身边,猛地惊叫起来:
“姐,你也受伤了?来人啊,快拿急救箱!”
又是一场骚乱,拥上一群人围着叶梓萱打转,上药的、搀扶的,好像她是个易碎的瓷娃娃一般。
叶梓萱由着那群人忙乎,想必今天叶梓淇又要气得摔东西了吧,她安插到自己身边监视的人就被自己这么给拔掉了,怕是连叶梓淇自己都没想到。
“瞎子,你怎么不吃饭?要不要我喂你啊?”
“瞎子,是不是没人帮着你就活不下去,我看你活得还挺好嘛,求我啊,求我就让你休息。”
“瞎子……”
“瞎子……”
……
那一句句恶毒的嘲讽和羞辱,就是她这一周以来听到的最多的话。
装满饭菜的餐盘就在她手指要接触到的时候被打翻,洗完澡后放在外间的换洗衣服不翼而飞,害得她只能用浴巾包裹着光裸的身体,摸索着回房……
一桩桩,一件件。
叶梓淇的手段层出不穷,花样翻新,她的所有脑筋似乎都用在了怎么折磨自己,羞辱自己这一面。
可是,当自己一脸淡然地面对她的嘲讽的时候,想必她那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会很不爽吧。
哦,对了,还有上次。
叶梓萱想起那次叶梓淇派人拿走她换洗的衣服,让她围着浴巾走出来的事。
当时叶梓淇甚至还安排了一个喝醉了的花匠,试图对自己实施暴行,当时自己是怎么说的?
“果然捡回来的白眼狼再怎么养,也还是条白眼狼,下三滥的手段也只有下三滥的人使得出来,披着人皮的畜生果然还是只能靠着畜生为非作歹。”
当时的叶梓淇一定想不到,自己在那种情况下被个醉醺醺的大男人偷袭,居然都能全身而退吧?
那一番酣畅淋漓的话骂得叶梓淇关在卧室里砸了半天的东西。
她怎么会知道,自己为了让她付出代价,又经过怎么样地狱般的折磨呢?
一直到最后,孟佑安都没有说话,他把叶梓萱唇角边的嘲讽看了个清楚明白,更把叶梓淇眼中的不甘和怨毒尽收眼底。
这一周以来,他所有曾经对叶梓淇的认知都被颠覆了个彻底。
原来那个喜欢腻着叶梓萱撒娇的女孩子,居然对她怀有这么深沉的恨意和怨毒。
原来那个冰雪聪明善解人意的女孩子,使出的手段与其他世家豪门里的龌龊没什么不同。
他看着叶梓萱,心头莫名一阵烦躁。
这一周他透过镜头看到了每一次叶梓淇对她的羞辱刁难,甚至连那个小菊都敢欺负到她的头上。
虽然每一次叶梓淇都未必能得意到最后,可叶梓萱却是实实在在吃过几次亏的,尤其是那次那个喝醉的花匠……
一想到这,孟佑安的牙齿就咬得咯吱作响。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对叶梓淇失望,还是因为叶梓萱遭受的这些折磨。
半个月后。
孟佑安下了车,看着眼前的叶宅,忽然有了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那天之后叶梓淇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危机一样,忽然一反常态,即便是在他不在家的时候,也很少去招惹叶梓萱。
而他也在不久后飞赴美国参加一个重要合并议案的商讨会,这一去,就是半个月。
虽然每天都有裴远递交上来的报告,以及监控视频的回放,可还是让他心里觉得很不踏实,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
“孟少?”
裴远看着发愣出神的孟佑安,忍不住低声提醒到,等下还有个视频会议,孟少可没有时间在这发呆啊。
孟佑安回过神,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迈步向客厅走去。
“你要干嘛!”
一声惊叫让孟佑安抬头向二层看了过去,一身盛装的叶梓淇背对着楼梯口,身体一震就向下栽了下来。
孟佑安瞳孔一缩,身体先于意识有了动作,长腿迈开几个跨步前冲,堪堪将跌落了一半楼梯的叶梓淇牢牢护在了怀里。
突如其来的惊吓让叶梓淇陷入了短暂的昏迷,惨白的脸上还残留着惊恐的神色,还有一滴未曾滚落的泪珠坠在眼角。
整个人如同娇弱的菟丝花,在他的怀里瑟瑟地抖着。
这一幕,跟三年前的某一个场景重合了起来。
那时他和叶梓淇的事被叶梓萱撞破,就在不久之后,叶梓淇就满脸是血地倒在自己的怀里,她的眼睛从此失去了光明。
而叶梓萱则手持着染血的银簪,就站在不远的地方。
孟佑安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着高高站在二楼楼梯口的叶梓萱,那双看下来的蒙着灰雾的眼睛,冷漠得不带一丝活人的气息。
他点点头,一手食指指着叶梓萱,语气意外地平静。
“好,很好,叶梓萱,你有种。”
叶梓萱秀眉一扬,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有种?孟佑安,我做了什么,能当得起你这一句夸?”
孟佑安眸光一暗,原本压抑的火气顿时涌了上来,脱口说道:
“你做了什么你不知道?三年前你戳瞎了梓淇的眼睛,如今你还想要她的命?她是你的亲妹妹,你居然下得去手。你想必是忘了我曾经说过什么!”
叶梓萱一声冷笑,她忘得掉吗?
当时的孟佑安不分青红皂白就夺了她的眼睛,那个噩梦一般的场景整整折磨了她三年,而如今,这是要往事重演的节奏?
难道孟佑安还要自己偿命不成?
叶梓萱的冷笑激怒了孟佑安,他冷喝道:
“你笑什么!”
话音刚落,叶梓萱的笑声反而更放肆地大了起来,可她笑着笑着,眼角却有一颗泪珠悄然滑落。
“你问我笑什么?”
叶梓萱轻声地说“我是笑啊,虽然我眼睛看不见,可是我的心是通透的,可惜有些人眼睛虽然完好无缺吗,却还不如一个瞎子。”
“我只是眼瞎,你却是连心都瞎了,难道还不好笑吗?”
叶梓萱又想起那天孟佑安气势汹汹找上邵家的时候,说过的话。
他说自己会调查清楚,他说会听自己说当年发生了什么。
可是如今呢?
当叶梓淇再一次故技重施地时候,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将矛头和责难指向了自己。
果然还是那个自大又愚蠢的男人啊。
看着叶梓萱脸上奔涌的泪水,孟佑安的心头蓦地一疼,若不是他平日的自制力极强,只怕这突如其来的绞痛会让他当场变了脸色。
他无意中低头一瞥,却抓到了叶梓淇来不及闭上的眼睛,那下意识合起又张开的眼睛里迅速盈满了泪水,像是蕴含着无限的委屈,怯怯地对他说:
“佑安,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怕,怕就见不到你了。”
那让人无限怜爱的表情中隐隐有些不自然,眼神也在下意识地闪躲着,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接着说道:
“我知道你要回来,是想着要去接你的,可谁知道姐她拦着我,说有事要跟我说,我跟她说了等我接你回来再说,然后,然后我就一阵天旋地转,什么都不知道了。”
孟佑安静静地听着,眼前闪过的却全是在监控视频里看到的那些画面。
看她说谎说得这么驾轻就熟,孟佑安的心就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