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戏,我正入戏

唐源儿

柳烟芸最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柳凌云拽回客栈的,也不记得自己是否说出了名字。她只知道,见离忧如同乱花,迷了她的眼。

待到清醒时,柳烟芸在床上打滚,她怎么就看傻了呢?

最后她蹦起来,一拍床,气冲云天地吼:“一个男人凭什么比本姑娘漂亮!”

隔壁房间内,柳凌风往耳朵里塞了两坨棉花,碎碎念:我什么也听不到。

之后,柳烟芸便想雄赳赳气昂昂地迅速将见离忧忘个一干二净。对于她来说,这次是遇见了一个妙人儿,也让众人见证了她大大地丢了一回脸。

很显然,后者让柳烟芸更加在意。

抱着“我只是做了一个梦,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忘了”的想法,柳烟芸抱着被子迫使自己很快睡去。

整个天华镇因为见离忧出现,炸开了锅。

简直引发了一场全民大讨论。

无论男女老少逢人就是?:“哎哎,知道吗?见离忧来咱们镇了!”

回答往往是:“这咋能不知道呢?听说长得可水灵了!”

接下来一句,柳烟芸听到一定会吐血。

“知道吗?一个女人看离忧都看傻啦!”

至此,除了见离忧,柳烟芸成了第二个在天华镇走红的人,并被扣上了“花痴女”的帽子,而评价是?:一个爱慕见离忧并有幸被“临幸”的女人。第二天柳烟芸得知后,气得直跳脚,恨不得上前一脚踹飞了见离忧。当然,这是后话了。

而此刻,天色渐暗。

夜幕降临,温度比起白天又要冷上一些。不过,这并不能成为阻挡天华镇百姓欢度夜生活的绊脚石,街上街灯通亮,各家各户、各店各栈门前都点亮了灯笼,一些白天不曾出来的小贩,在夜晚倒是都出来摆摊叫卖了。

街上人潮不减白日。一些白天要务活的男人,到了晚上就跟大解放了似的,都跑到了街上晃荡。

见离忧就在人潮中穿梭来,穿梭去,将折扇打开拿在手上,怡然自得地迈着步子。

他仍旧是那身大红袍,头发用一根白素的簪子随意地绾在脑后,两缕没有被绾上的头发随意地垂在肩膀,给人一种妖冶的飘逸感。

可能是夜晚的光线太暗,也可能是因为有不少私妓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出来同青楼抢生意,总之,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被其他东西吸引,让见离忧也不再那么惹人注目。

这不太合他的意。

见离忧摇着扇,微笑着,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牡丹阁。

这下,他倒是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老鸨眼尖,记得这是今天下午惊艳了一票人的公子,虽然让花魁节差点办砸,但是带来的效应是很好的。许多人提到见离忧时,都会带上“花魁节”三个字。比如“我在花魁节上见到见离忧了”,又比如“今年花魁节真厉害啊,连见离忧都被吸引来了”。

话说到此,大家也应该能明白,为什么见离忧以神秘出名,却也时常能让人提起他了。

“哟,这不是见离忧公子吗?”老鸨跟见了蜜的蚂蚁似的,立马就黏了上来,手中的绢帕挥舞几下,瞬间一排的姑娘就冲了过来,一个个笑靥如花,对着见离忧使劲抛媚眼。

只见见离忧稍稍勾动嘴角,眼睛微微眯着,脸部的肌肉明明没有怎么动,却让整个人都显得喜形于色了。被一群美女簇拥着,见离忧跟着老鸨往楼上天字号雅间走去。

这一去,整个晚上就没有再下来。跟着没有下来的,还有那一群身姿曼妙的娇俏人儿。

不过一夜,风流之名,就在清晨和煦的阳光中,传遍了整个天华镇。

自然也传到了柳烟芸的耳里。

不过那是在柳烟芸下楼一个时辰之后。

这个时间段,她还刚从呼呼大睡中揉着眼醒过来。

“师妹,下楼吃早饭,要启程了。”门外传来柳凌风温和的声音。不急不慢的语调,让柳烟芸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知道了,我就下来。”

起床换好衣裳,柳烟芸因为昨天受到被见离忧一眼就看出女儿身的打击,所以今日,她对自己特别狠,裹胸布硬是缠得更紧更厚,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把头发梳成一团,绑在脑后,很普通也很典型的男子发髻,衬得她的脸又圆了几分。柳烟芸对着镜子扯出一个自信的笑脸,这才满意地往楼下走去。

结果刚一下楼,她的脸色就黑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

柳烟芸不可置信地看着正跟师兄一起吃早饭、谈笑风生的见离忧,顿时有种“师兄被不良妇女迷住”的心痛感。英明正经如师兄,怎么就被一只大花孔雀迷惑了?

她鼓着嘴,一屁股坐到桌子前,让两人的对话无法再进行下去。

见离忧坐在她对面,只要稍稍一抬眼,就能看到她气呼呼的样子,一双杏仁眼因为生气而瞪得大大的,脸色白里透红,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上一把。

见离忧低头笑了笑,舀了一碗白粥递到柳烟芸面前,道:“烟芸姑娘,喝粥。”

柳烟芸便不争气地又脸红起来,心里暗骂自己没用。可是他那张脸,再配上仿佛能蛊惑人心般的温柔语调,她承认她很没用。

但是脸红并不能代表什么,她如是想。

只是,三人同桌,总有些不自在。

柳烟芸心里,总会偷偷拿自己与他做比较。

嗯,他吃东西的样子也很好看,嗯,我吃饭……柳烟芸立即把抓着馒头的手势改成用三根手指捏着;嗯,他喝粥一小口一小口的,很优雅,嗯,我喝粥……她立即把碗放在桌上,拿起汤匙舀着喝。

不过,柳烟芸发现,桌子上的早餐很丰富,有馒头、饺子、花卷等,但见离忧自始至终只吃一样——包子,而且是菜包子。

霍然间她就欣慰起来,手指轻快地敲了一下桌子,自己有一项比他要好了:咱不挑食!

柳凌风看着忽然就眉眼飞扬、得意起来的师妹,莞尔,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告诉了她一个消息:“师妹,接下来,见离忧公子与我们同路,我们已经约好了。”

瞬间,柳烟芸的心情就像被雷劈了一样憔悴。但师兄看上去是已经做了决定,她只是被告知一声而已。她很想抓住师兄的衣角,威逼利诱让他打消这种念头,她可不想一路被人参观!可是一见到见离忧似笑非笑的脸,她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一个时辰后,他们出了天华镇。

柳烟芸的脸色更难看了,简直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要臭。

见离忧甚至还无比关心地问她,是否需要为她借一个茅房!

借你的头啊!柳烟芸泪流满面,只想找块豆腐撞撞看。

造成这种局面的人谁?!没错,就是他!罪魁祸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是的,让柳烟芸如此暴躁的,就是因为一路上,她都遭到了天华镇热情好客的百姓眼神的洗礼,他们一边给她洗礼,一边还振振有词地念叨:“快看快看!被见离忧‘临幸’的女人……”

“哎哟,怎么还玩女扮男装哟?这爱好,莫不是她推陈出新,玩新花样吸引见离忧公子?”

“哈哈哈哈哈,瞧那个女人的大饼脸……”

好吧,这都算了,但是为什么还会有以下这种言论?!

“听说见离忧昨儿个去牡丹阁待了一夜,十几个美人儿相陪,不可能会看上这种丫头吧……”

“对啊对啊,听说十几个美人儿的魂都被见离忧勾走了呢!”

“唉,这女人八成被抛弃了……见离忧公子这是送她走吧?”

柳烟芸看到柳凌风听到这些谣言的时候,憋着笑,肩膀一颤一颤的,不由得阴森森地说道:“不怕憋出内伤吗?笑死了可没人偿命!”

再反观害她至此的见离忧,人家居然还有心情对着周围的人微笑,时不时又回过头看她一眼。柳烟芸真的很想冲上去,把他嘴角那个小梨涡填平了!

柳凌风的确憋得辛苦,待出了镇子,见离忧问完“是否要借茅房”,他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连师妹的面子都顾不上了。

“让你笑!让你笑!”柳烟芸跳下马,捡起几块碎石头,朝柳凌风扔了过去,还用上了三分的内力。柳凌风笑得肚子都在颤,倒真让她打中了几下。

见师妹真动了怒,柳凌风止笑,跳下马,走到她面前,习惯性要去拍她的头,却被柳烟芸一个反手拍掉了。

柳凌风叹了一口气:“师妹,是师兄错了。”

哼唧两声,柳烟芸扭过头,不理他。

“我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保证再不拿此事笑话你了。”柳凌风再叹一口气。柳烟芸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噘着小嘴左右看,就是不看他,眼里却有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柳凌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师妹这性子一上来,牛都拉不回。

一直坐在马上旁观的见离忧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出声说道:“凌风兄,我看你还不如说,要回去告诉所有人今日发生的事,保证她立马乖乖地跟着咱们走。”

说完,又冲着柳烟芸妩媚一笑。

柳烟芸彻底被激怒,冲着见离忧吼:“见离忧,你这只千年大孔雀!”

她真的无法想象,接下来的日子,居然要一直和他待在一起!

三人一共在路上花了五天时间,才到达下一座城镇。其间,都是借宿在农家,神奇的是,不管是在怎样荒无人烟的郊野,见离忧总能找到农户,然后让他们仨借宿一晚,顺便蹭人家一顿晚饭。

其实有那么一小会儿,柳烟芸觉得有他在也还不错。

但是这种想法并没有持续多久,就破灭了。

柳烟芸这回肯定了,跟见离忧一同上路,对她来说绝对是灾难。

这话还要从他们进入柳州城说起。

三人刚进柳州,将包袱等物在客栈卸下,相伴着在柳州的大街小巷逛着。柳烟芸看见什么都觉得稀奇,泥人、糖葫芦、糯糍粑粑……看中什么,就直接从人家小贩摊上拿走,反正师兄会跟在身后付钱。

见离忧展开折扇,笑而不语地跟在她身后。

今日他换上了一身绛红色连帽长斗篷,因还是秋天,料子比较薄,敞开着披在身上,那样子就不能只用“风流倜傥”来形容了。所过之地,少女少妇无不眼巴巴地看着,男的中也有不少人流着口水、眼冒桃花。

柳烟芸嘴角抽搐:这年头,大家都喜欢花孔雀。

忽然,周围的百姓开始惊呼。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伙黑衣人,个个蒙面,只有一名女人穿着打扮不一样,墨蓝色劲装,面上也不是黑布蒙面,而是戴着用银子打造的面罩,遮住了整张脸的三分之二。看样子,像是这堆人的头目。

这些人立刻包围了柳烟芸三人。

“什么情况?”柳烟芸瞬间咬下糖葫芦上的最后两颗山楂,将竹签一扔,右手快速摸到腰间,随时准备拔剑。

柳凌风拧眉,摇了摇头。

柳烟芸便扭头朝见离忧望去。

他还是那副贱样子,摇着扇笑吟吟地看着这群人,好似这些人绝对不会对他动手。柳烟芸挪到他身边,踢了他后脚跟一脚,低声问:“喂,是不是你招惹的?”

见离忧斜过眼,看着柳烟芸笑,摇头:“非也非也。”

“狗屁!”柳烟芸怒了,觉得他这人除了挑食贪吃、会祸害人们眼球,还多了个不诚实的毛病,“我看这些人就是来找你的。我从来没有出过门,我师兄为人温和,不可能得罪人。”

见离忧依旧悠闲得很,神色慵懒地看着前方:“那你又怎知,我会不会得罪人?嗯?”

“听说你是个杀手,总有人花钱雇你。”柳烟芸表现得极其不屑,但心里其实还是有些羡慕的,“肯定是你去杀人,得罪了别人。”

见离忧将折扇倏地收拢,握在掌心,笑得越发风雅:“烟芸姑娘还是太不了解我了。想杀我的人,都被我杀了,何来仇家?”

接着,柳烟芸根本就没看清见离忧是如何出的手,只见绛红色的身影掠过柳凌风身旁,错身而过之时,两人对视点头,而后柳凌风拔出长剑,与见离忧一人负责一方。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被破坏得一干二净。

柳烟芸拔出剑,却发现黑衣人都被他们二人包揽了,只剩下那个身着墨蓝色劲装的银面女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女人对付女人,倒也公平。

柳烟芸大喝一声,提着剑冲向银面女。银面女勾起嘴角,鄙夷地嗤笑一声,步子未曾移开,只从后腰拔出两把短刀,在剑锋指过来时,两手一挥,“叮当”一声,夹住了柳烟芸的剑尖。柳烟芸迅速抽回剑,脚尖点地,整个人跃起,剑锋朝银面女脖颈刺了过去。

只听得“哎呀”一声,柳烟芸面容扭曲,持剑的手被刚才银面女抵挡的那一下震得发麻。她身子也有些不稳,往后退了两步,幸好被人从身后抵住了。

柳烟芸惊愕地看着银面女。难以置信,她居然连一招都没有赢过对方!她从来没有真正与别人对战过,但是从爹爹和小师弟们看她的眼神里,她觉得自己的武功应该还算是不错的,至少没有让人很失望。

可是现在……

“可恶。”柳烟芸手紧紧握住剑柄,几欲再次冲上去,却被人拎住了后衣领。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她回头,恶狠狠地瞪着见离忧:“放手!”

见离忧无所谓地耸耸肩,朝右边看了一眼,道:“我是很想放开,可是你家师兄不允。”

“离忧弟,你带烟芸先走!”柳凌风一剑划倒三人。

柳烟芸这才发现,之前那一批黑衣人已经被他二人横扫,现在居然又冒出了一批。还没等她做出任何反应,见离忧一手搂住她的腰,突出了重围。

“喂,我师兄还在那儿!”柳烟芸拼命往后看去,柳凌风正与银面女纠缠在一起,而她跟见离忧身后,也有不少黑衣人追来了。

“不要看了。”见离忧拖着她,使起轻功,“没了你,你师兄会发挥得更好。”

毕竟多带了一个人,而且柳烟芸这个傻丫头还一时忘记了自己会提气,令见离忧就如同拽了个超级大秤砣在手中。不一会儿,就有一名黑衣人追了上来。

柳烟芸挥着手中的剑,划了过去,直接切了人家腹部一刀,黑衣人倒了下去。

可是之后,追上来的黑衣人更多了。

柳烟芸有些慌,反过来死死拽住见离忧的手,大骂:“见离忧你这个祸害!啊啊啊……追上来了!”

见离忧冲着她一笑:“烟芸姑娘,你要是使用轻功的话,我们会更快地摆脱他们的。”

柳烟芸愣怔,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将气提起,撒开腿飞快地往前跑。黑衣人也真是执着,竟将他们追出了镇外。

见离忧拽着柳烟芸跑到一片树林,渐渐放慢了脚步,停了下来。

“喂,怎么停下来了?!”柳烟芸扯住他的衣角,眼看着黑衣人又要追上来了,她焦急得直跺脚:就算他俩武功不弱,这么多人,也打不过吧?

“啊啊啊!快走啊!来了来了……”柳烟芸脸色一变,扯着见离忧的手臂就要跑。

见离忧从怀中掏出折扇,一只手按在柳烟芸头上,直到她乖乖安静下来,只睁着大眼狐疑地看着他。他用折扇轻敲一下她的头,笑道:“接下来闭上眼。”

“啊?”柳烟芸不解。

他打开折扇,摇了两下:“最好,再用内力封了你的听觉。”

柳烟芸还没有明白他这两句话的意思,见离忧整个人就如飞弹一般冲出了树林,主动迎上了迎面冲上来的黑衣人。

好快的速度!

讶异于见离忧刚才的速度,柳烟芸明白之前他们之所以怎么也无法彻底摆脱黑衣人,问题只是在于她。这个认知让她羞愧不已。

耳边惨叫声迭起,柳烟芸回过神,看向前方,黑衣人已经倒下了一半。有些黑衣人倒在地上还并未断气,正抽搐着口吐鲜血。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以一敌多?

柳烟芸突然就有些热血沸腾,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江湖这么近。

很快,见离忧就将一干黑衣人解决完毕。柳烟芸走出树林,数了数,一、二、三、四……一共十二个人。她这才算是见识到了见离忧的武功。

果然,名不虚传。

“……好厉害。”柳烟芸张了半天的嘴,最终只说出这么一句话。

见离忧得意地打开折扇摇动,抿着嘴微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柳烟芸抬起头,就看到他那双桃花眼,眼尾稍稍往上吊,笑得很欠揍。

好心情立即变成了一潭死水。

白了他一眼,柳烟芸确定没有其他黑衣人潜伏在周围后,整个人都松懈下来。而松懈下来的结果是——她累得简直快要趴下了。

也顾不上其他,柳烟芸就在草地上坐下,喘着粗气。

见离忧摇着扇,长身而立,身姿依旧挺拔,不见疲惫,低头看着浑身散发着“我要累死了”的气息的柳烟芸,脸上依旧保持着完美的笑容。

柳烟芸真的很想问,这家伙都不会累的吗?但是肚子里传来的咕咕声让她将什么都抛到了脑后——她饿了。

她起身,也不看见离忧,自顾自地往前走去。见离忧也不恼,只优哉游哉地跟在她身后,什么话也不说。

在郊野徘徊了十圈后,柳烟芸怒了。

这么多个岔路口,到底哪个是通往柳州的啊!见离忧你这只花孔雀,到底把我带到哪儿来了?!

她气鼓鼓地徘徊了第十一次。

到了一个岔路口,见离忧长臂一伸,拎住柳烟芸的后领,待她不再乱动、只瞪着自己后,“仙手”一指,对准了一条路。

“你知道路?”柳烟芸问。

见离忧挑眉,颔首。

“那你怎么不早说?!”柳烟芸彻底暴躁了。

“你没问。”

丢下这句话,见离忧一脸无辜,双眼又大又亮,嘴居然还微微嘟着!

嘟你个头啊!

柳烟芸选择了暴走。

反观见离忧,他再一次悠然地跟在了她身后,眼底是越来越深的笑意。

等柳烟芸拖着双腿走回柳州城时,已经是饥肠辘辘,看到什么都想上去咬一口。可惜摸摸口袋,只有几个铜板——钱全在师兄那儿,这几个铜板还是私房钱。

汤料的香味儿扑鼻而来,柳烟芸几乎快要闭着眼睛跟着香味走了。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面条摊子旁,看着面摊老板娘麻利熟练地煮面,柳烟芸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下锅,打散,焖一会儿,碗里放炖好的骨头汤、葱花、作料,然后将面条捞起,放入……一旁的老板用黑色的小锅煎着鸡蛋,将鸡蛋打入锅中,蛋液接触到锅里的油,发出“吱啦”一声,香气立即在空气中弥漫,鸡蛋被煎得又黄又大。老板把它铲出来,盖到面上。

柳烟芸吞了吞口水,问道:“老板,面条多少钱一碗?”

“三文。”

她的手偷偷捏住钱袋,悄悄掂量,又问:“那鸡蛋呢?”

“两文。”

柳烟芸又掂量了下钱袋,然后果断回头看着见离忧:“很便宜,是吧?”

见离忧没说话,挑了挑眉,点头。

“那你付钱应该没问题?我们吃碗面再继续走。”柳烟芸还没说完,就往面摊上的桌子走去,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刚准备喊老板,却被见离忧及时打断了。

“我是很想付。”见离忧耸了耸肩,表情有些无奈,“不过没钱。”

“你钱呢?!”柳烟芸恶狠狠地盯着他看,十分怀疑他在撒谎。见离忧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道:“丢了。”

“丢了?!什么时候丢的?”柳烟芸声音高了好几度,一脸的讶异。

“……没多久,刚才。”

“你骗谁呢?!以你的身手还会让人偷了钱袋?”柳烟芸因疲倦外加饥饿的脸显得有些红。

见离忧踱到她对面坐下,将扇子放在桌上:“对方是个穷苦孩子,那些钱可以让他吃上许多天的饱饭。”

柳烟芸被他这句话噎住,张了张嘴,不知道要反驳些什么。她索性把自己的钱袋从兜里掏出来,放在桌子上,泪汪汪地将铜板全数倒出,翻来覆去地数了好几遍,泪奔地确定自己身上只有八个子儿。

八文钱。

能买两碗光头面外加一个鸡蛋。

看了看钱,又回头看了看正在给其他客人煮面的老板娘和煎蛋的老板,再回头看了看见离忧,柳烟芸牙一咬,把心一横,吼道:“老板,来两碗光头面!”

不得不说,柳烟芸是个善良的好姑娘,至少在如今的情形下,她还是选择给见离忧买上一份面。

犹豫了一下,柳烟芸又小声对老板说道:“再加一个鸡蛋。”

很快,老板就将两碗面端了上来。因为不知道鸡蛋到底该加在谁的碗里,老板干脆将它盛在碟子里,一齐端了上来。

趁着见离忧从竹筒中抽出筷子的间隙,柳烟芸已经迫不及待地吃了几口,等到想起鸡蛋,要去夹的时候,却发现碟子里空空如也。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她抬头,见离忧正一脸餍足地吃着鸡蛋。

见柳烟芸看着自己,见离忧停下来,冲着柳烟芸笑,小梨涡露了出来:“烟芸姑娘真是体贴,没钱了,还要为在下叫一个鸡蛋。”

柳烟芸此刻连杀了他的心都有。

看着他不急不慢地一口一口咬着鸡蛋,她觉得那就是在她的心口上捅刀子。可是她啥也不能说,要是为了个鸡蛋就跟人翻脸,未免显得自己太小气了,不是吗?这口气她硬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只把眼下这碗面条当成了他,吃得格外凶猛。

“师妹,离忧弟,你们怎么在这里吃,不回客栈?”从客栈出来的柳凌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路边摊吃面的两人,连忙走了过来。柳烟芸闻言抬起头,看见是柳凌风,格外高兴,连忙抓住他的手,指着面摊老板说道:“师兄,师兄,你来得正好!快帮我叫一个鸡蛋!”

柳凌风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解地看着柳烟芸:“师妹,客栈就在旁边,你怎么不回客栈吃?我还给你叫了好些吃的。”

柳凌风早就回了客栈,掐着时间,估摸着见离忧他们俩也该回来了,便叫了一些吃的到房间,结果,他们俩竟然迟迟未归。他终于坐不住,这才出来找人。没想到柳烟芸居然会跑到路边小摊吃起面条来。

“就在旁边?”柳烟芸抬头望去,可不是嘛,就在前方!

此时见离忧将一碗面条吃了个底朝天,饱足地打了个嗝,拿起桌上的折扇又开始摇起来。柳烟芸凶巴巴地瞪他:“说,你是不是早就看见了客栈?”

见离忧点头。

柳烟芸愤怒至极:“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本是想告诉你,无奈你已经叫了两碗面。”见离忧起身,很有见地地往柳凌风身边走去。因为下一刻,柳烟芸已经浑身都冒着火气,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见离忧,你就是故意的!我就知道,你存心想要耍我!”

见离忧委屈得很,折扇也不摇了,睁着一双能溢出水的眼,不看她,反倒扭头看着柳凌风,眨巴了两下眼睛。柳凌风咳嗽两声,看着自家师妹:“师妹,我想离忧弟不是故意的,你一向大方……走走走,回客栈吃东西去,师兄给你叫了好多好吃的。”

柳烟芸哼哼两声,经过见离忧身边时,装作不经意地踩了他一脚,之后自己偷着乐,好似占了天大的便宜。柳凌风莞尔,摇着头,对见离忧道:“她就是这样的,你别跟她计较。”

见离忧又摇起了扇子,浅笑着点头:“倒是有些意思。凌风兄,我要去见一位朋友,就先不跟你们回客栈了。”

柳凌风有些惊讶,不过也没有说什么。可能大家都对见离忧的印象过于模糊,又觉得他神秘得要命,所以从心底就觉得他应该是没有朋友的。

不过人活在世上,怎么可能没有朋友呢?

此时柳烟芸已经踏入了客栈,柳凌风与见离忧匆匆告别后,立即就朝客栈走去。他还是得防范一下黑衣人。见离忧看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不过一会儿,便摇了摇头,独自走开了。

柳凌风走进房间,柳烟芸已经开吃了。

她抬头一看,惊讶地问:“见离忧呢?滚了?”

柳凌风皱眉,又好笑又好气地弹了下她的额头,教育她:“烟芸,不可以这么没礼貌。离忧弟去见朋友了。”

柳烟芸吐了下舌头,继续吃。吃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什么,亮着眼睛询问:“师兄,这柳州是不是迎风师弟说的那个柳州啊?”

“是啊,怎么了?”柳凌风依着她坐下。

“呀!这儿是不是有个名胜叫柳山阳湖?!”柳烟芸的眼睛明净透亮,像极了不谙世事的小猫,“听说在那里放花灯许愿很灵的!师兄,我们晚上去吧!”

之后,她蹭着柳凌风撒娇,柳凌风拗不过她,只得点头答应。

入夜。

柳山阳湖边。

虽然是晚上,但柳山阳湖比白天还要热闹,许多痴男信女都来这儿放花灯许愿。柳烟芸也跑到小贩那儿,一口气买了五盏花灯。柳凌风习惯性地摸她的头,哭笑不得地问她怎么买这么多。柳烟芸一扬头,牛气十足地说:“五盏算什么,我还没买全所有师兄弟的呢!”

接着,柳烟芸又独自低喃:“这盏替爹爹写愿望,这盏替娘写,这盏是我的,这盏是迎风师弟的。”之后她抬起手,递了一盏给柳凌风,“师兄,这盏是你的,你自己写。”

柳凌风愣了一下,接过花灯。借着一旁灯笼散发出的光,他可以看清此时柳烟芸认真写着愿望条的侧脸。她的鼻子小巧而又挺俏,嘴小但很饱满,白皙柔嫩的皮肤在微黄的光线下更显得青春俏丽。

嗯,他的师妹的确是个美人坯子。

“师兄我写好了!”柳烟芸仰起脸,对着他没心没肺地笑,眼眯得像弯月,整张脸也因为这笑容变得生动起来,“师兄,你赶快写,写了我们去放。”

柳凌风点点头,执笔,在许愿条上写下愿望——

“愿青风永在,师妹常乐”。

写完,他把愿望条卷成一团,用细线捆好,放入花灯里。

柳烟芸捧着四盏花灯,直冲湖边。湖上已经有许多人的花灯随着水流漂向了远方,看上去,就像湖中也有了天空中明亮的星星。难怪这放花灯会成为柳山阳湖的一大特色,真的是太美了。

蹲下身,柳烟芸小心翼翼地将花灯一盏一盏放入水中,手拨动着水,让花灯借力漂向前方。她双手合十,念叨:“水神水神,你一定要帮我们实现愿望啊。”

接着,她伸出手,戳柳凌风的手臂,催促他快点放灯。这时不远处却传来熟悉的声音。柳烟芸扭头看去,果然,就是那张孔雀脸。

“碧波照影纤秀色,水月天澜有佳人。”

折扇一收,见离忧看着愈行愈远的花灯,淡笑着吟诗。

“离忧公子还是这么风雅。”他身边的女子纤手半遮面,娇羞地笑着。

柳烟芸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将那女子打量了一番。

细腰,丰胸,翘臀。

巴掌脸,细眉,丹凤眼,薄唇。

柳烟芸觉得别扭,不禁腹诽:这女人怎么看都是一副薄命样。她又哪里想到自古就有“红颜薄命”这一说?既然薄命,必先是红颜啊。

又一次感受到柳烟芸的目光,见离忧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立即找到了源头。见到柳烟芸,他先是一怔,随即脸色明亮起来,侧身朝身旁的美女低语几句,美女就笑着点头,跟着他一同走向了柳烟芸。

“孔雀大王,你怎么在这里?”柳烟芸先声夺人,站起身,抬着下巴说话。她瞟了他身边女子一眼,又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着他,“哟,说是见朋友,原来是去勾搭美人了啊!”

十足挑衅的语气,还身着男装,她这副样子看上去,就像个小流氓。

见离忧轻笑一声,用折扇敲了她的头一下。柳烟芸差点发怒,可人家身边的美女发话了:“姑娘误会了,我与离忧公子本就只是朋友。”

这反倒令柳烟芸尴尬起来,若是见离忧吭声,她必定会毫不犹豫地反咬回去,可是美女吭声,她就啥也说不出来了。

她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两圈,定格在美女手上的花灯上。

美女被她盯得有些发毛,有些僵硬地扭过头,对见离忧说道:“我们把这盏花灯放了吧。”

见离忧点头,从她手中拿过自己的花灯,放进了湖中。

“哎哎,你许了什么愿望啊?”柳烟芸有些好奇地伸长了脖子,盯着他放入湖中的花灯,好像这样就能偷窥到别人的秘密。

见离忧笑而不语。

“师妹,你许了什么愿?”柳凌风对见离忧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见对方似乎不愿多说,怕柳烟芸纠缠,于是柳凌风主动吭声化解。

“我啊,自然是希望能成为一代女侠啊!”

柳烟芸豪气冲天地大声宣布,一股子飞扬跋扈的张扬劲儿。是的,她的愿望,无关风月,无关爱情,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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