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被多楞的窗格子筛成一条条光柱,射到漆红的地板上,折出柔和的光晕。
秋日的湖边,凉风微带着早寒的湿气,却在这斜射而入的光晕中,透出一股温润的暖意。
凝望着眼前光柱中莫名的浮尘飘动,岳陵被玉砚这个来自何处的问题,登时又勾起心事。两手捧着茶盏,就此直呆呆的坐在那儿,一时间心绪翻转,不肯沉静。
我来自何处?是啊,我究竟算是来自何处?岳陵心中不停的自问着。
跨越了千年的时光,是巧合?还是轮回?抑或是,命中注定的宿命?身处这莫名陌生的古时空,便在玉砚这一问中,让他刚刚有些调整过来的心绪,再次陷入孤寂之中。
在这个时空,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连敌人都没有,至少目前来说是这样。他算什么?过客?还是观众?
厅中寂默无声,蝶儿见小姐问过话后,那无耻的家伙便呆呆的一言不发,甚至坐在那儿也似神游物外,一动不动。
心中不由又是恼他无礼,却又隐隐的有些担心。焦急之下,脚下微微一动,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
旁边一只纤手伸来,轻轻扯住了她的衣袖。转头看去,却见小姐对自己轻轻摇摇头,目中微有责怪之意。不由吐了吐舌头,又耐着性子缩了回去。
玉砚看的清楚,便在自己一问之下,岳陵面上先是一呆,但随即眉宇间却渐渐笼上一层烦恼寂寥之意。
那种神色,让她忽然与有感焉,似是能就此读到这个男人心中的孤单和伤感。便如许久以来自己的那份心境,虽处繁华喧闹之所,置身灯红酒绿之中,却总是融不进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颗心便尘封起来,心门紧闭。不想走出去,也没人能走进来。天地间似唯余孤零零一人,茕茕而立,茫然四顾,却不得彼岸而登。
他究竟是什么人?难道也似我这般孤单,再没了爱我、怜我、疼我、护我的爹爹娘亲吗?
两人各自心思,一时无语。
船舱中寂寂无声,折射的光晕照在岳陵迷茫的面孔上,落在坐于侧面的玉砚眼中,那面部轮廓,便如刀削斧劈一般。
紧抿的唇线上,不经意流出的那份寂寥,让玉砚在叠经变故,本就心神不稳之下,忽而引发了心中压抑良久的抑郁,奇妙的有了相通之意。
看着岳陵紧锁的眉头,玉砚忽然有种想要伸手去抚平的冲动。
“......我来的地方,......就叫香格里拉吧…..”仰天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岳陵轻轻晃晃头,目光怅然,似梦呓般说道。
香格里拉本是英语音译而来,意为心中的日月。而藏语中,却是“吉祥如意的地方”、“最接近天堂的地方”。
此时在岳陵心中,那个沉积着自己悲伤与喜悦、荣耀和失落的后世,可不正是如今能想象,却无法前往的梦乡吗?
那个繁华的后世、承载着他无数感伤的后世,便是他心中的香格里拉。好多事,他都没来得及去做、去弥补......
香格里拉?那是什么地方?
玉砚明眸扑闪了下,脑中遍搜记忆,却没有丝毫所得。心中虽奇怪,但她生性淡然,不过也只是轻轻哦了一声,并没纠缠于这个问题。
大周繁荣昌盛,周边小国纷纷来朝,商贾不断。这个香格里拉,或许也是外族一个所在吧,她暗暗想到。
“公子来此,是求学还是经商?”不经意间的心境相通,使得玉砚顺口问来,极是自然。
呃,岳陵听问,微微一呆。他眼下还未完全搞明白这个世界,又哪来得及去考虑要做什么。
“咳,那个,我一直隐居在山中随师父学艺。前阵子师父仙去,遗命要我出来走走,历练历练。如今我也是孤身一人,刚刚到这儿,这个,至于做什么,现在还真没什么具体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
后世小说看的多了,这样的瞎话便也随口就来。于他此刻的境遇,这种解释,倒也颇为相符。
“啊,对不起。”玉砚面上现出歉然。听他随意道来“孤身一人”,不由的又想到自身,眼中便流露出几分悯然。“公子言谈不俗,想来令师必为一位奇人。不知所学哪个方面?”
“呃,这个,咳咳,杂的很。什么琴棋书画、医卜星相的,都学了些,学了些,嘿嘿,嘿嘿…..”
正所谓一个谎言,往往需要更多的谎言去圆。岳大公子被猝然一问,只得信口胡诌,言下大是不惭。
本来嘛,卜星相确实压根不懂。可是琴棋书画,在后世成功人士来说,却是体现素养的辅助因素,岳大公子也是颇有造诣的。
至于医术,这方面就更不用提了。岳陵对自己这方面的水准,那还是相当的自负的。所以说,刚才顺口溜达出来的,也不能算全是胡说。
玉砚往日见惯了那些个号称才子的,在她面前,哪个不是装也要装出一副谦逊的模样,又何曾见过这种自卖自夸的?一时不由愕然。
身后小丫头蝶儿却是小嘴儿一撇,低声嘀咕道:“吹牛皮,也不知羞......”
她声儿虽小,但这厅中不大,又有哪个听不到的。玉砚颇觉尴尬,回首嗔怪的瞥了她一眼,转向岳陵时,面上便又露出歉然。
岳陵耸耸肩,做个无所谓的表情,神态间颇是洒脱。这厮本就皮厚,又面对着如此美人儿,当然不会失了风度。只是这般态度,落入玉砚眼中,自又是美眸一亮,暗赞他果然真君子也。
“咳咳,也别光说我,那啥,我也听蝶儿说了你们一些事儿。不知小姐今后有什么打算?”
眼见的再说下去,肯定要露马脚。岳陵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便将话题扯到这对儿主仆的身上。
玉砚冷不丁被他这一问,果然忘了再去问他的问题。心中不由的烦恼又起,沉吟半响,却是轻声一叹。
“玉砚身世飘零,又遭了这个劫数,不过总算脱了苦海,实属大幸。本欲寻个清静所在,就此粗茶淡饭,但求一生平静。却哪知竟为银钱所困,便如公子所言,也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言下,又是苦涩又是无奈。旁边蝶儿眼圈儿红了,两手攀住玉砚胳膊,无声的安慰着。
岳陵见她眉锁轻愁,自苦轻叹,心中不期然的,又升起那种空灵之感。
定了定神,这才开口道:“咳,那个,我得小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是信得过我,小姐脸上的损伤,我可稍进心力。不敢说一定能治好吧,但应该还是有希望的。只是那啥银钱的事儿,倒是有些难办。不过,既然你们想另寻住处,这船也没什么大用了,为何不卖了换钱呢?那样,不就解决问题了吗?”
“啊!你能医好小姐的脸?是不是真的?”
听到岳陵这一番话,蝶儿瞬间睁大了双眸,满脸惊喜的抬起头来大声问道。小脸儿上由此兴奋的,竟带出了一片潮红。
玉砚也是美眸一亮。世上女子,又有哪个不关心自己容貌的?便是她因着毁了容才得能脱身风尘,但也因此而尝尽世间冷暖。此时乍一听到能恢复容貌,也是心中大震。
只是转念想想,自脸上出现病症后,已不知找了多少郎中看过,便是这江陵城中最有名的医科圣手刘一针,也是束手无策。这位岳公子虽言谈不俗,但年纪轻轻,又岂能真有什么办法?那番话,只怕多半是安慰自己的。
想到这儿,眸子不由的又黯淡了下去,拉住蝶儿,阻止了她继续追问,淡然道:“多谢公子关心,这容貌能治好也罢,治不好也罢,都不过小事.......”
蝶儿急道:“怎么就是小事了,小姐......”
玉砚轻轻摇头,暗暗握了握蝶儿的小手,又再轻声道:“至于公子说的卖了这画舫,呵呵,若说放在从前,自是没什么问题。但如今因玉砚容貌毁损,这船也成了不祥之物,人家避之唯恐不及,又哪有人肯买。公子也不必为玉砚费神,好在有这画舫,也算个栖身之处。其他的,慢慢再说就是。”
岳陵眉头一皱,这才明白原因。想了想,也知道这事儿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但那恢复容貌,却可以立马儿着手。
只是听着玉砚那话,似是对自己并没什么信心,正寻思着怎么劝说时,却忽听外面,有人喊话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