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全捐了?”
电话那头的小王重复了一遍,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
我没有理会他的震惊,只是淡淡地说:“对,全捐了。你明天一早就过来办手续,越快越好。”
“好的好的,苏阿姨,我明天九点准时到您那儿!”小王反应很快,立刻应承下来。
我挂断电话,将手机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这声轻响,像是打破了某种凝固的咒语。
死寂的饭桌上,空气重新开始流动,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王倩最先反应过来,她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花枝乱颤,身体前仰后合。
“妈,您可真会开玩笑!演哪出呢?吓唬我们?”她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眼神里满是轻蔑和嘲讽,“您舍得吗?那可是您攒了一辈子的心血,给您宝贝儿子准备的婚房,说捐就捐?”
张浩也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紧锁着眉头,脸上写满了埋怨和不悦。
“妈,有事咱们不能好好商量吗?你打这个电话干什么?让外人看我们家的笑话!”他的语气像是在责备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我看着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天衣无缝。
我缓缓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得像是在参加一场高级晚宴,而不是一场家庭战争。
然后,我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俩的脸。
“我没开玩笑。”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那套房子的房产证上,写的是我的名字,苏琴。我有百分之百的处置权。”
王倩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嘲讽瞬间凝固。
她终于意识到,我不是在演戏。
恐慌和愤怒瞬间攫住了她。
她猛地一拍桌子,霍然站起,椅子腿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
“苏琴!你敢!”她气急败坏地直呼我的名字,“那房子就是给我们结婚用的!你凭什么卖?你卖了我们住哪儿?你想逼死我们是不是!”
泼妇骂街的架势,终于端不住了。
我冷眼看着她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住哪儿?”我反问,“你们俩月薪加起来,税后也有一万五吧。在这座城市里,租个像样的一居室,很难吗?”
我顿了顿,目光转向张浩。
“或者,你们可以搬回自己贷款买的那套小两居去住。那里的房贷,不是已经还清了吗?”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们心上。
王倩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们婚前用公积金贷款,在郊区买了一套六十平的小两居,但他们嫌小,嫌远,一直空着。
自从搬进我这套位于市中心、一百五十平的三室两厅后,他们为了多一份收入,就把那套小房子租了出去,租金直接进了王倩的口袋,成了她买包买化妆品的零花钱。
“那……那房子那么小,我们还欠着房贷呢!怎么住?”王倩语无伦次地强辩,声音却虚弱了下去。
“房贷?”我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走到客厅的电视柜旁,拉开最下面的那个抽屉。
我从里面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账本。
这是我记了三年的账。
我走回餐桌旁,将账本“啪”的一声摊在他们面前。
“你们结婚三年,那套小房子的房贷,加上你们现在这辆车的车贷,每个月一万五千块,哪一笔不是我准时转给你的?”
我的手指点在账本上,上面用黑色的钢笔字,清清楚楚地记录着每一笔转账的日期、金额和用途。
“2021年3月5日,房贷、车贷,15000元。”
“2021年4月5日,房贷、车贷,15000元。”
“……”
“这里有每一笔的银行转账记录,要不要我现在就把电子回单打印出来,给你们贴在墙上,好好欣赏一下?”
王倩看着那密密麻麻的账本,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浩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他知道,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他眼见着局势急转直下,立刻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开始打感情牌。
他伸手想来拉我的胳膊,被我侧身躲开。
“妈,妈您别生气。倩倩她年纪小,不懂事,说话直,您别跟她一般见识。”他急切地辩解着,“卖房子的事,就是一句气话,对不对?咱们先缓缓,缓缓再说……”
“晚了。”我冷冷地打断他。
我的目光落在他那张曾经让我无比骄傲,此刻却让我无比恶心的脸上。
“在你老婆说出‘死了能带走吗’这种话,而你却选择埋头扒饭,屁都不放一个的时候,你就该想到这个结果了。”
“张浩,你记住。”
“这个家,从今天起,我说了算。”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一眼,转身走回我的房间。
那是我这栋大房子里,最小的一间,原本是书房,只有不到十平米。
我身后,是王倩压抑不住的、歇斯底里的咒骂,和张浩惊慌失措的劝阻声。
我充耳不闻。
“咔哒”一声,我反锁了房门,将所有的喧嚣和丑陋,都隔绝在门外。
我的后背紧紧抵着冰冷的门板,听着外面逐渐升级的争吵和哭闹,整个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彻骨的寒冷。
这股寒意从心脏开始,蔓延到四肢百骸,冻得我连骨头都在疼。
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张浩小时候的样子。
他是个早产儿,生下来时像只小猫,瘦瘦弱弱的。
我丈夫走得早,我一个人拉扯他长大,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他从小就懂事,会给下晚自习回家的我端上一杯热水,会用自己攒的零花钱给我买一支护手霜。
我以为,我养出了全世界最好的儿子。
这种认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崩塌的呢?
大概是从他认识王倩开始。
他们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张浩带她回家。
王倩长得漂亮,嘴也甜,一口一个“阿姨”,叫得我心花怒放。
我以为儿子找到了幸福。
他们结婚的时候,我掏空了半辈子的积蓄,又跟亲戚朋友借了一圈,给他们办了一场风光无限的婚礼,买了一辆三十多万的车。
我以为,我的任务完成了。
可那仅仅只是个开始。
婚后不久,王倩开始有意无意地在我面前抱怨他们租的房子太小,说她的哪个朋友结婚,公婆直接送了一套大平层。
有一次,她来我这里吃饭,看着我这套宽敞明亮的三室两厅,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羡慕和贪婪。
“阿姨,您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多冷清啊。”
我听懂了她的暗示。
那时候,张浩也整天在我耳边吹风:“妈,倩倩她从小娇生惯养,没住过那么小的房子,天天跟我闹别扭。您看,为了我们俩的家庭和睦,要不……”
为了儿子口中的“家庭和睦”,我让步了。
我把主卧室和次卧室都腾给了他们,自己搬进了最小的书房。
我以为,我的退让能换来安宁。
可我低估了人性的贪婪。
他们住进来后,家里的水电燃气费,我从未让他们交过一分。
没过两个月,王倩就以“年轻人工作压力大,存不下钱”为由,试探性地向我开口,让我帮他们分担一下郊区那套小房子的房贷。
我心疼儿子,又同意了。
从一个月五千,到后来连车贷也加上,变成了一个月一万五。
他们在这个家里,不仅白吃白住,还每月从我这里净拿一万五。
而我呢?
我成了这个家的免费保姆。
每天清晨六点起床,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蔬菜,变着花样给他们做早餐。
然后打扫卫生,清洗他们换下来的衣物。
晚上,等他们下班回来,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已经准备好。
可我换来了什么?
换来的是王倩对我买的菜挑三拣四,不是嫌这个不新鲜,就是嫌那个农药多。
换来的是她对我做的饭菜指手画脚,不是说这个太咸,就是说那个太油。
有一次,她带朋友回家,我端出刚做好的红烧肉,她当着外人的面,用筷子嫌弃地扒拉了一下,皱着眉说:“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做这么油腻的东西,太土了,我朋友她们都吃减脂餐的。”
那一刻,我端着盘子,僵在原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而我的儿子张浩,就坐在旁边,默不作声,仿佛那个被当众羞辱的人不是他母亲。
事后我跟儿子抱怨,他总是一脸不耐烦地打断我:“哎呀妈,她就那个脾气,没什么坏心眼,你多担待一点不就行了。为了我,你就忍忍吧。”
为了你,忍忍吧。
这句话,像一道魔咒,捆绑了我整整三年。
我忍下了所有的委屈和心酸,只因为他是我儿子。
直到今天。
这次的导火索,其实是前几天王倩在商场看上一个三万块的名牌包,缠着我买。
我一个退休老师,对这些奢侈品毫无概念,更觉得没有必要。我拒绝了。
她当场就甩了脸子,好几天没跟我说一句话。
我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没想到,她怀恨在心,竟然在饭桌上发难,想彻底掌控我的退休金,把我最后的一点尊严都踩在脚下。
而张浩的沉默,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门外的叫骂声不知何时停了。
或许是骂累了,或许是吵累了。
我靠在门后,缓缓闭上眼睛。
眼前那个可爱懂事的男孩形象,彻底碎裂,消散。
我眼角最后的温情,也随之彻底熄灭。
剩下的,只有一片死寂的寒冰。
我重新睁开眼,眼神里再无犹豫和挣扎。
我掏出手机,找到中介小王的微信,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明天上午九点,直接带人来看房,不用提前通知。越快成交越好。”
信息发送成功。
这场战争,我既然已经打响了第一枪,就没有退路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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